中年人的戀愛，的確與年輕人的不同。年輕人的戀愛，講求感覺，也求激情；中年人的戀愛，終歸帶點現實，愛情可以是為麵包增香的抹醬，但沒了麵包，有情終不能飲水飽。現實最是磋磨，能把激情和荷爾蒙的悸動全化為虛無，也能為人生命運添上遺憾。

《煙花三月》是李碧華所撰寫的紀實作品，書中講述袁竹林婆婆尋覓失散三十八年丈夫廖奎的故事。袁竹林成長於抗戰間，日軍侵華時，她為養活女兒外出工作，不料卻被騙，被逼成為日軍的慰安婦。袁竹林一如其他慰安婦，身心遭受殘害，更被逼墮胎及灌下絕嗣藥，一輩子都要忍受身體上的傷痛。作為袁竹林存活寄託的親生女兒在兩三歲時早夭，失去惟一骨肉後，不育的袁竹林渴望有一個孩子，最終抱養了一戶窮人家的女兒，從此為了養女努力求存。不過被沾污讓袁竹林從此失去自尊自信，畢生背負的種種罵名讓她無法抬頭做人，養女的成長亦受牽連，十分坎坷。像袁竹林這樣的人，婚姻只是維生的手段，她曾有數段婚姻，與其說這是戀愛的結果，倒不如說是生活的推磨，她懷着自卑，為求生計尋覓一任又一任的丈夫，只望能得一頓飽食，把養女拉拔長大。

據袁竹林的養女所述，袁竹林「對男人都不喜歡，包括她的幾個丈夫、女婿，連同外孫，幾乎都沒有抱過他」。但這樣的袁竹林，心中仍有一個牽腸掛肚的人──廖奎。廖奎是國民黨的警察，為人公正廉明，有文化有志氣，長得亦好。他知道袁竹林的過往，卻從不怪她，「過去就過去了」，「以後我們就不提了」。廖奎說到做到，他十分尊重袁竹林，二人沒有孩子，廖奎一直將養女視如己出，疼愛有加。為了袁竹林母女，廖奎放棄遷台的機會，留在中國，投誠共產黨。可是，因他人一次錯失，廖奎被冤枉偷竊，被勞動改造。命運之手撥弄二人腳上的紅繩，終歸扯斷二人的連繫，讓他們在時代的風風雨雨中分離，一別三十八年。袁竹林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生命中最愛她、最敬重她的廖奎，她人生只有兩個心願：一為慰安婦平反，二為知道廖奎的下落──不論生死。

李碧華經過多番打聽，尋尋覓覓，終為七十七歲的袁竹林尋回廖奎。二人重逢，終可相照淚痕乾，可是廖奎雙腿已殘廢，亦與另一名女子再婚，有了繼女兒和女婿……廖奎多年來在生活上飽受挫折痛苦，也曾有輕生念頭，可是知道袁竹林在世後便覺生命尚有希望，他渴望能與心中最愛的袁竹林在一起，可自己已有新家庭——妻子是看他可憐而照顧他，大家有的是日久而來的責任之情，是生活的夥伴。袁竹林在茫茫人海中尋回所愛，本以為可以共渡餘生，卻不料自己從正妻（雖逼於生計而離婚）成了第三者，她無法接受自己要與他人共享丈夫，不忍打擾他們生活，更無法接受自己成為拆散廖奎與妻子的人。二人相聚，除了得知對方尚在的安心，只留無盡唏噓。

中年人的戀愛，往往屈服於現實之下。即使袁竹林與廖奎仍然相愛，卻在種種現實考量下忍痛放手。二人相聚數天，從此離別，不復相聚。最讓筆者深刻的是廖奎堅持拖着殘腿為袁竹林洗襪子，「男子漢，大丈夫，沒有為心愛的女人做一件事，一生都不安。」也許中年人的愛，都如此卑微，又如此深沉。他們不需要虛無的諾言，只需要把對方放在心尖上最獨特的位置，以日常平淡的行動，展示最濃厚的愛。誰又敢說，中年人的愛不偉大、不浪漫呢？

書目：

• 《煙花三月》
  作者：李碧華
  出版：天地圖書，2002
  ISBN：978962993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