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閱讀，以及和朋友間的談話，均圍繞童年。我就在想，等我接棒，我要回到「童年」。巧了，上篇文，Eleanor正好談到童年。以下三本書，涉及童年、成長、微觀、宏觀。

不容否認，每個人的成長，都伴隨童年的影子，影子有長有短，有濃有淡，無論痛苦或快樂，美好或醜陋，只要能正視，全部可以成為人生的寶藏。

問題來了，記憶可以長存可以死亡或復活或變形。如果你的童年充滿荊棘，童年記憶，在時間沙漠裡成為一朵凋敗的帶刺玫瑰，每次觸碰都因你的心流血而再次復活。這朵玫瑰，不但影響你的成長，甚至影響一生。那麼，你該如何面對你的童年回憶？又如何從童年的陰影中走出並獲得救贖？

《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生》一書中，精神萎靡甚至因抑鬱想自殺的蛤蟆，在朋友的懇求下，去向心理諮詢師蒼鷺尋求幫助。十一次的諮詢，對話字字珠璣。蒼鷺耐心聆聽並適當引導，蛤蟆漸漸釋放內心深處的情感，他明白到，理解自己的童年就是理解自己的關鍵線索。就像蒼鷺說，「童年的經歷如此強大、如此鮮活，於是，便塑造了每個孩子對世界的獨特看法。」

放下書本，我看見蛤蟆被壓在一堆髒衣服下面，大眼睛半睜着，用有史以來最悲傷的眼神看着鼴鼠、河鼠和獾，蒼鷺頭戴黑醋栗子色西瓜帽，蛋黃醬色長風衣，坐在一張舒適的深棕色皮椅子裡，手拿黑白條紋導演專用ACTION卡牌，卡牌揮動十一次之後，蛤蟆從髒衣服堆裡爬了出來。他換下那身沾滿食物油漬的板球毛衣和燈籠褲，眼神堅定，心情愉快，大聲地唱着：

「不做父母要的蛤蟆，不做朋友要的蛤蟆，不做你要的蛤蟆，不做他要的蛤蟆，蛤蟆就是蛤蟆，蛤蟆只做自己的蛤蟆，最真實的蛤蟆。」

的確，我們只有透過了解自己，才能達到治癒自己。

《天橋上的魔術師》由九個短篇組成，作者吳明益透過一名男孩的視角，寫下曾經居住或熟悉台北地標「中華商場」的一代人回憶。魔術師的出場使九個故事環環相扣。
大多數人的童年離不開童話與魔法。人生就是一場奇幻的魔法之旅，向我們施法的，有時間，有周遭，有他人，有自己。再次回首，過去和現在，生死和新舊，彷彿被一雙魔法之手瞬息轉換。

第十篇〈雨豆樹下的魔術師〉，作者親述了此書的創作過程，像是後續，又像是整部小說的開篇。

「故事並不全然是記憶，記憶比較像是易碎品或某種該被依戀的東西，但故事不是。故事是黏土，是從記憶不在的地方長出來的，故事聽完一個就該換下一個，而且故事會決定說故事的人該怎麼說它們。記憶只要注意儲存的形式就行了，它們不需要被說出來。只有記憶聯合了失憶的部分，變身為故事才值得一說。」

吳明益說這話時，一匹斑馬從廁所走出來，牠的眼睛天真得就像兩條通到你心底的隧道，魔術師隨後也從廁所走出來，他用一雙可以向兩個方向看的眼睛看着他，也看着我……

兩本書都因童年記憶而塑形。透過蛤蟆先生童年創傷的回憶、解析與療癒過程，我為自我和他人做了審視；男孩對「中華商場」附近居民與環境的幕幕記憶，也同樣勾起我的童年回憶。

不知怎地，一說到童年，我總會想到大自然。絕大多數兒童對世界的啟蒙認知，離不開山川河流，大江大海，樹木花草，鳥獸魚蟲……是自然界的一切，喚起生命對生命的熱愛，吸引每顆童稚的心靈一步步慢慢融入人類社會，邁向世界。

然而，當我們長大，卻加入破壞生態平衡大軍：戰爭，伐木，開山，填海，捕獵和殘害生命，過度開採，浪費資源，污染環境……只為滿足各種慾望，建設人類的舒適圈。

蚯蚓，是人類眼中既神秘又齷齪的生物，在改變地球的物種裡面舉足輕重，人類滅亡，世界依舊；如果蚯蚓滅絕，一定會為地球帶來災難。作者在《苦雨之地》第一篇小說〈黑夜、黑土與黑色的山〉中引出達爾文的論點。

難道不是嗎？我們這些腳踏土地、離不開空氣和水、仰賴天空下孕育的某些動植物而代代繁衍進化的哺乳綱動物，總是驕傲地認為，是人類在主宰世界。

吳明益積極參與生態保育，他以《苦雨之地》將自身情感與環境的互動，整合並呈現。書中六個中短篇小說，廣泛涉及科學與自然議題。作者透過環境抒寫人性、書寫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透過人抒寫生命與生命之間的關聯與宿命。

因保育的宣傳，很多人對人類所為都會有所反省，可是，人類反省的決心是否足以抵禦人類的慾望，反省後的實際行動是否足以抗衡施予地球的破壞？對賴以棲身的地球而言，我們，有多少索取，又有多少回報。人口膨脹的情況日益嚴峻，人類擠在同一顆星球，該怎樣才能肩負起保護地球資源和物種的流失與滅絕，讓每個人的童年色彩斑斕？

「我們不朽的博物學家從一根白骨重建世界，如同卡德摩斯（Cadmus）從一顆牙齒重建城市。」作者把巴爾扎克這句名言放在卷首，已經表明此書的精神脊樑。

文字的發明，記載了人類發展史，記載了有意識的人類物種，如何在好奇心與想像力的驅使下，讓世界展現無限可能性。文學正是其一，以文字安靜地魔幻地引領我們從童年走向宏觀，憧憬未來。

題外話：

• 本文標題引自吳明益小說《苦雨之地》後記。

• 《天橋上的魔術師》一書於2021年被改編成全長十集的台灣電視劇，由楊雅喆導演，莊凱勛、孫淑媚、楊大正、朱軒洋等主演。

書目：

• 《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生》（Counselling For Toads: A Psychological Adventure）
  作者：羅伯特．戴博德（Robert de Board）
  譯者：陳贏
  出版：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
  語言：簡體中文
  ISBN：9787201161693
• 《天橋上的魔術師》
  作者：吳明益
  出版：夏日出版，2011
  ISBN：9789868781900
• 《苦雨之地》
  作者：吳明益
  出版：新經典文化，2019
  ISBN：9789869689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