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在上篇文章提及，科技研發本為了改善人類生活，可最終我們得到的，似乎只有物質方面、形而下的進步。這使筆者不禁想起一本十分喜愛的科幻小說。張系國的《星雲組曲》在1980年初版，由十個虛構的故事組成，內容橫跨廿世紀到二百世紀。整套「組曲」貫穿不同時代及背景，科幻題材及元素處處皆是：人能感知機械系統情緒、可自由控制並調整孩子基因特質、能因應人的意念而任意變成各種面貌的透明蟲……在這個科幻的想像世界裡，似乎並沒有不可能，只要想到，一切都可行。然而，世事真能完美嗎？

筆者最欣賞的故事，要數〈望子成龍〉。小說中男主角李志舜，因為重男輕女，甘願等待十年，只求搏得生兒子的名額——對，這是一個由「人口計劃局」決定一切生育相關安排的世界，從男女嬰比例、能生一孩還是兩孩，全都由局方安排。為了一索得男，李志舜不惜多付各種代價，只求獲配一男孩名額。李志舜的太太湘文，本以為好不容易得到生育許可證，可一嘗懷孕的滋味，卻被震驚的醫生勸退：「自己生？李太太，這年頭沒有人自己生孩子了，都是委託婦產護士代生的」。原來婦產護士都是經過嚴格挑選訓練的年輕女性，身體健康學歷又好，既為孩子提供最好的養育「環境」，又可免去母親孕期的種種不便和生產之痛，更不怕因沒有產假而損失薪金。很快湘文便被丈夫勸退，接受「最好」的懷孕方式。

為了給未出生的孩子最好的待遇、最優秀的前途，李志舜一擲千金，讓兒子的胚胎獨佔卵巢（不必「共享」子宮，多前衛又奇異的構思！），「足月」（即胚胎完全成長）才出生而不為省錢讓兒子早產改用醫院培養器成長，更甚至甘願花費千金，選擇改良兒子遺傳基因至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皮膚白皙，聯考成績六百分。即使湘文每次摸著婦產護士的肚子感受胎動時總不住羨慕對方，因為自己的孩子竟在對方的肚子裡；即使李志舜看到因懷孕愈發美麗的婦產護士會忍不住想若當初決定由妻子懷孕，妻子會不會也這麼美麗，他們也不後悔，畢竟男孩得來太不易了，誰不想給孩子最好的呢？來到這裡，親愛的讀者，你認為李志舜的心願能順利達成嗎？

不，望子成龍的李志舜最終只收獲無盡的失望與痛苦。看到三角眼、蒜頭鼻、大餅臉，又黑又肥，醜極了的兒子，李志舜方知道，為了保持生態平衡，人口計劃局有權改變遺傳基因，因為「社會學家早已研究過，一個社會既不能只有一種人，賢愚不肖一定要有適當的比例」。於是，採取特殊方式生兒子的李志舜，最終敗在運氣，他所有的付出與努力，都被或然率而消除。

科技出現的原意是好的，能改善人類的生活，乃文明發展的象徵。即便過了四十多年，〈望子成龍〉中能掌控一切的生育方式看似仍然遙不可及，似乎在今天科技未至於能威脅我們，畢竟大概沒多少人相信（又或願意相信）某天會出現如此強大的「人口計劃局」。然而，科技發展一日千里，若有一天我們漸漸麻木，接受或期望科技可以代勞一切，人類是否會反被威脅？當人工智能做事比人類又快又好又周密，取代不同的工作甚至工種，人類又該如何自處？科技的確只是人類改善生活的一種工具，可是，若人類不思進取，只求科技帶來的快捷方便，而不在意提升個人思維、道德價值、精神世界這一些科技無法取代的重要部份，我們終有一天失去作為人類的真正意義。

書目：

• 《星雲組曲》
  作者：張系國
  出版：洪範書店，2002
  ISBN：9789579525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