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任由你選擇一特定時空跟愛侶渡過最後的時光，你會選沉船中的鐵達尼嗎？
我是看了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偶爾發現張系國的小說結集《星雲組曲》收錄有同名的小說，好奇心驅使下而翻看。

如果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以一個城市的淪陷，來成就一對本來互相算計男女的婚姻，那麼張系國的〈傾城之戀〉就是寫一對相愛卻不能相守的男女，選擇了留在某城文明最璀璨的時代，與城市一同湮滅，就像花火綻放，絢爛閃亮卻稍瞬即逝的命途。

故事設定呼回星人很早已開拓往返過去未來的時光隧道，就如文中所述，既然明知道呼回文明會盛極而衰，人們還需要努力生存下去嗎，這可說是自證預言實踐。

「文明發展的原動力是好奇心，一旦喪失了對未來的希望，任何文明都只有衰亡一途徑。」

呼回文明盛極而衰，時光隧道也因日久失修逐漸崩塌，在故事主舞台發生的時空，不同時空的大學學者可以時空穿梭，往過去的年代研究和考察「呼回文明」，未來的人可以回到從前，卻不能探索未來。當下的地球人王辛遇上1000年後的梅心，注定這段戀情不會有結果，他們擁有的只是當下的時光。

歷史學家總是對某時代特別偏愛，每次回到索倫城被蛇人攻陷當天，王辛不惜冒被吊銷穿越執照的風險，頻繁奮戰殺敵（蛇），那怕只是為古城爭取多一點點時間。

「我知道我改變不了索倫城的命運，但是在城陷時我必須在那裡。我這樣做的確沒有任何意義，我承認。但是如果我不去，事情會弄得更糟。」

當他得悉時間甬道只能有去無回，他選擇留在過去，她為了他，也放棄了未來。

Jack在冰海裡長眠，Rose繼續活出精彩的人生，梅心卻選擇跟王辛共同誰退。

沒有愛人相伴的餘生，跟末日無異。

「『不是幻夢。』他握住她的手。『時間就跟這片原野一樣，永遠結結實實的存在著。你是屬於未來的人，但是你不會認為我們相識也是一場幻夢吧？我知道未來有你，你知道過去有我，一千年的時光也不能把我們分開，對不對？問題是你要選擇那一刻而活。你必須選擇最後一定要選擇。」

「她緩緩脫下碎玉串成的長袍，他明白她這意味著什麼，他不能再回去。她為了他也不回去了。在浩瀚宇宙無數星球之中，在億萬光年無邊的歲月裡，他們偏偏選擇了這一刻活著（索倫古城的末日）。」

「沒有過去，也不再有未來 ，僅只有這一刻。」

如果梅心與王辛是錯的時間遇上對的人，那麼三毛的《傾城》發生在東西德仍未合併時，女主角跟東德軍官擦身而過的情緣，就是俊男美女在最好的時候遇上彼此，因為年輕，才易情動；兩人家鄉政治取向各走兩極，才會有「殉情記」般盪氣迴腸的相遇不相識。最後兩人都選擇了自己的「家」，因為家人在那裡。

留下來還是離開，堅持下去還是放棄，現實沒有通往未來的時光甬道，每個人都是一步一步踏出未知的將來，就是因為那種未知，才是生存的樂趣，也是生活的趣味。同樣是城市淪陷，張愛玲筆下的男女主角，愛自己勝於別人，將錯就錯廝守一生。原可在時光隧道肆意奔馳的梅心與王辛，卻選擇在古城最璀璨的末日一同湮滅。現實中的三毛情路坎坷（詳見〈結婚記〉），幾番波折才結成連理的丈夫潛水意外身故後，她的人生仍然充滿生趣。

只活了四十八年的三毛是一個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自己會找樂子，甚至苦中作樂。尋常物事也教她樂上半天，她的作品《我的寶貝》就是收錄了三毛的寶貝背後的故事和物主之間的情誼。其中一篇〈廣東老茶壺〉，記述她訪港公幹期間，在週日早上唯一的空檔去逛街，因逃避記者追訪，意外躲進舊物店而買到一個古老銅茶壺，因為找到好東西 ，心情愉快的她爽快接受了記者訪問。

現在的香港其實有點似索倫城，選擇留下與城共存亡的人，就像梅心與王辛，都有着他們的原因。城市即將陷落，但內裡蘊藏深厚的文化瑰寶仍有不少人珍惜。霓虹光管招牌、花牌扎作、手打銅器等傳統手藝就是此城的文化寶藏，那些老師傅畢生的時光花在手藝上，活到老，做到老，堅持守護手藝家業到最後一刻，即使世道再壞，每一秒都是最好的時光。

有人說香港更像下沉的鐵達尼，有人離開也有人留下。既然選擇留下，就要像樂隊一樣，優雅地奏樂至最後。

題外話：

Jack與Rose這對戀人來自1997年占士金馬倫（James Cameron）導演的經典電影《鐵達尼號》（Titanic），分別由里安納度迪卡比奧（Leonardo DiCaprio）和琦溫斯莉（Kate Winslet）飾演。電影改編及取材自1912年同名船隻撞上冰山沉沒的災難事故。

書目：

• 《星雲組曲》（收錄短篇〈傾城之戀〉）
  作者：張系國
  出版：洪範書店，2002
  ISBN：9789579525213
• 《傾城之戀（張愛玲典藏）——逝世15週年紀念》
  作者：張愛玲
  出版：皇冠出版社（香港），2012第三版
  ISBN：9789882162006
• 《傾城》
  作者：三毛
  出版：皇冠出版社（香港），1991
  ISBN：9789573305866
• 《我的寶貝》（收錄文章〈廣東老茶壺〉）
  作者：三毛
  出版：皇冠出版社（香港），1992
  ISBN：9789573301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