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會消失，差別在於時間長或短，是自然消失，如岩石被海水侵蝕，或是被硬生生摧毀，如無情的戰爭。

這些年來，看著老字號店舖一家接一家「光榮結業」，市民在「熄燈」前趕搭尾班車，蜂擁光顧，懷緬和打卡一番。留住最後的回憶片段，拍下一張照片，來證明它們曾經真實存在過，我們曾經擁有過。現實引證了電視劇《天橋上的魔術師》的一句台詞：「因為它不見了，你才會記得，它曾經是你的。原來消失，才是真正的存在」。

曾經存在過的動人風景，多得有心人以各種方式，記錄下來。實物消失了，記憶卻得以延長壽命。筆者未有機會拜讀Mango Naoko的《屋邨喵．散步日和》，但看過滿載香港昔日情懷的《好鬼棧——不可思議的戰前唐樓》和《粉末都市——消失中的香港》。

作者Stella So畢業於香港理工大學設計學系，畢業作品動畫《好鬼棧》（2002），以九宮格紙作為背景，繪畫了港島區的戰前唐樓的風貌。唐樓獨有的花紋地磚，已不復存在的夜香婦，放在走廊門口的土地公神位，專門拍全家幅的照相館，會吐出小卡的磅重機（如今會加上懷舊二字），林林總總的廣告招牌。上述東西，恐怕許多孩子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動畫的結尾，城市高速發展，大廈愈起愈高，高到遮蔽了天空，抬頭仰望只剩一片漆黑。片中唯一的主角紅衣少女，抱起門口的土地公神位，一個轉身已白髮蒼蒼，老婦佝僂着身軀，黯然落寞遠去。

《粉末都市》在2021年推出了增訂版，新添了廿多幅作品。Stella So慨歎：「香港有趣的事物總是長出腳來遠走高飛」。《粉末都市》分六部份：〈一幢幢〉記建築物，乘搭40號巴士，漫步新填地街，經過統一大藥行和美華大廈。〈紅噹噹〉記社區街頭，曾經風光一時的利東街，因印刷喜帖小店林立，又名囍帖街。無奈，隨着舊區重劃發展，利東街變成了現在的模樣。當年，謝安琪一首〈囍帖街〉唱得街知巷聞，得了年度金曲。如今，歌曲也成為歷史的一部分。〈星閃閃〉記昔日的地標——天星碼頭，大家在中環海濱坐上摩天輪，居高臨下觀賞維港景色時，可知道現在的天星碼頭是第四代？可知道天星碼頭的歷史？〈香噴噴〉記食肆和食物，裡面提及的龍門大酒樓、海天酒家、七記冰室、民園麵家等等，你去過幾家？〈篤篤撐〉記傳統文化，天后誕、舞師、武麒麟、舞龍、花炮、盂蘭節、大士爺，各有特色，精彩程度不亞於任何主題樂園。

創作人Stella So通過紙筆將現實世界中已經消失的畫面描繪於畫紙上，繼續講述香港的歷史故事。香港理工大學副教授郭斯恆多年來專注研究街道文化，從觀察旺角花園街的文化地景開始，然後轉入研究霓虹招牌，透過探索不同行業的視覺文化和美學特色，了解招牌如何建構香港街道想像和消費文化。

研究工作最大的難處是與時間競賽，與清拆部門鬥快的過程中，郭斯恆意外地從工人手中拯救了一些霓虹燈管，成為保育份子。可惜能力和儲存空間所限，只能保留約三十件。他最飲恨未能成功保留大金龍麻雀館的霓虹招牌，多次游說店家不果，招牌最終被打成碎片，送往堆填區。

「它的手工非常出色，而且很少招牌有龍，它更是雲層中的飛龍，顏色豐富，一條龍就用了四五種顏色，很有心思。可能在七八十年代，這些只是普通貨色，但隨着時日過去，這種圖像化、很講手藝的招牌愈來愈少。」
（2020年7月22日《信報》訪問）

藝術和研究的路是無止境的，由物——霓虹招牌轉而到人——香港造字匠。《字型城市——香港造字匠》有七位造字匠的訪問，每一位被訪者的成長背景，工作歷程，都是一段有趣的歷史。讀過《香港造字匠》，日後走在街上，看到形形色色的字體，份外有感。

活在碎片化的時代，留住集體回憶和個人回憶都不容易，慶幸仍有許多有心人，在風景消失前，按下快門，將美好定格，流傳後世。

書目：

• 《好鬼棧——不可思議的戰前唐樓》
  作者：Stella So
  出版：三聯書店(香港)，2008
  ISBN：9789620426087
• 《粉末都市——消失中的香港》（增訂版）
  作者：Stella So
  出版：三聯書店(香港)，2021
  ISBN：9789620448300
• 《我是街道觀察員——花園街的文化地景》
  作者：郭斯恆
  出版：三聯書店(香港)，2016
  ISBN：9789620439759
• 《霓虹黯色——香港街道視覺文化記錄》
  作者：郭斯恆
  出版：三聯書店(香港)，2018
  ISBN：9789620443770
• 《字型城市——香港造字匠》
  作者：郭斯恆
  出版：三聯書店(香港)，2020
  ISBN：9789620446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