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寫作技法(二):極致與埋伏

  • 作者: 鄭子遴
  • 日期: 2019-03-10

之前分享過幾種創意寫作技法(請閱讀〈創意寫作技法(一): 錯置、善變與延伸〉),這次談另外兩種:極致與埋伏。

極致原指一種技藝達到登峰造極,引伸為頂點。我把極致套用到寫作技法上,指的是把故事推向一個極端的位置。這不同於修辭上的誇張法,不是把一個咀巴大的人形容為血盆大口那一種,而是把狀態或情況推到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就像鐵杵磨成針一樣。李小龍的電影(或者是李小龍本身)就有這種元素。他的功夫就是一種極致,不光是他能以一敵百的超強武藝,更是他那種快、狠、準的能力,乾脆俐落地打敗對手而給觀眾滿足感的魅力。這種技法亦出現在許多武俠小說之中。《陸小鳳》中陸小鳳的靈犀一指、西門吹雪的天外飛仙;《笑傲江湖》中任我行的吸星大法等都是一些極致的寫法,像任我行的吸星大法,把別人的武功都能納為己用,豈不像李小龍的武術哲學——以無法為有法乎?

大凡一些故事,把角色的狀態推向一個盡頭,都是極致的寫法。《五星級大鼠》把小老鼠味王描寫成嗅覺與味覺均極度敏感,而且廚藝極其高超的角色,卻誤闖高級餐廳的大廚房,恐懼被人類消滅的同時,又夢想著可以靠廚藝改變命運;就在這時候,碰上完全沒有烹飪天份,卻是廚神後人的闊條麵,他面對一個暗淡的前途,不懂廚藝的他卻要在那個大廚房生存下去。這兩個角色同樣被創作者置於一個不成功便成仁的狀態之下,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夥拍對方,互相幫助才能渡過難關,甚至扭轉局面。

這種極致的技法能引領讀者走進一個窄巷,與角色一同面對死胡同的局面,讀者很快便會投入到故事情節裡去,要看看主角如何越過障礙,逃出生天。

在極致這種技法之中,必定有誇張的設定和寫作技巧,例如《五星級大鼠》就設定一隻廚神級的老鼠,牠竟可以在闊條麵的頭上,憑拉動他的頭髮來控制他雙手,烹調到各種美食,這就是誇張法,但在極致的舖排之下,這種誇張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因為讀者就是期望主角能在死胡同之中遇上神奇的事,那些神奇的事絕對可以說服讀者繼續追看故事的發展,而且產生一種莫名的興奮與滿足感。

這有點像羅伯特.墨基(Robert McKee)所講的對立原則(the principle of antagonism):主角和主角的故事只有在對立力量迫使下,才能在理智面引人入勝,在感情面扣人心弦。

他曾以《教父》的作者馬里歐.普佐為電視劇《超人》寫的第一集為例。超人的對頭人雷克斯路瑟發射兩枚核彈,一枚射向加州,一枚的目標是新澤西州,超人面對兩難,最後選擇拯救新澤西州。結果加州被核彈射中,引發地震,即將陷落大海。超人鑽進斷層,把加州接回美州大陸,可是救不了深愛的女人的性命。超人的父親對他說:你是不能干預人類的命運的。超人不以為然,奮力把地球逆轉,使時光倒流,結果他心愛的女人復生了。

超人面對一個死胡同,最後由他促成一件神奇的事,這件神奇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絕對構成故事的災難,但發生在超人身上,則變成一則傳奇。這就是運用極致的典型例子。對立原則的前題是善惡角色的對立,繼而在情節上面產生兩難,再敘述角色的選擇引發的一連串奇蹟;極致的重點放在描述角色的發展,讓讀者與角色一起透過猶如坐過山車的經歷,產生心理變化,從而有所成長。

埋伏的技法不難做,但要做得巧妙,卻有不少難度。這種技法簡單來說,就像賣關子。凡事只說前半部分,吊讀者胃口,待讀者一直讀下去,才慢慢揭盅。作者可以剝洋蔥般,一層一層地把故事中的祕密揭開,也可以留待到結局時一次過披露。基本上所有推理故事都要運用這種技法,但埋伏的重點是埋下甚麼才令讀者願意追看下去?埋在哪個位置才是合適的?這就牽涉佈局的問題了。

我最近看著一本由珍妮佛‧夏伯里斯‧貝特曼(Jennifer Chambliss Bertman)所寫的小說《獵書遊戲》,就是其中一個很好的例子,這是作者第一本出版的小說,設定兩個主角——艾蜜莉和詹姆斯——都是喜歡解謎的少年,而且艾蜜莉也是個書迷,鍾情於網上尋寶遊戲「獵書遊戲」。故事由這個遊戲的創辦人葛斯華德被人偷襲昏迷開始,繼而艾蜜莉和詹姆斯偶得到跟獵書遊戲和葛斯華德受襲都有極大關係的《金甲蟲》,再一步一步地解謎,而兇手卻一步一步地向他們進逼。書中很多解謎的情節,讀者跟主角一同解謎之際,作者已在其中埋伏一個又一個關於真兇的線索,讓讀者一邊享受解謎過程,一邊投入在尋找真兇的樂趣。

埋伏有點像伏筆。伏筆是提供線索,或暗示讀者故事之後即將出現重大的發展。例如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以及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都是典型的例子。埋伏的難度在於怎樣調度頻率,埋伏過多,會使故事變得故弄玄虛,有些埋伏會變得多餘,徒令讀者眼花繚亂;埋伏太少則容易使故事變得淡而無味,減低重讀性和耐讀性。如何平衡,並非一朝一夕的事,但原則是不能為埋伏而埋伏,所埋下的提示,首先要跟主線故事有密切的關係,否則只會偏離故事的軌道,令讀者魂遊太虛;其次是要為所埋伏的線索舖排一個合宜的時空去揭盅,不然讀者便會感到作者只帶他們兜圈子,有被耍的感覺。

下次再談另外的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