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的願望

我是何時誕生的呢?這太漫長了,我無從憶起。從模糊的記憶,我只知道我誕生那天,有人在我耳邊,小聲地說:「你是山的孩子。

我似乎在山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每天,我都從保衛自己的黃土層中吸收養份,又使用山邊自然流下的泉水沖洗身體。我感受的是,我在一天天強壯起來。

有一天,我看著自己已佔據了半個山峰的身體,那裸露在黃土和植被外的硬朗線條。我看了看我身旁那些低矮,瘦小的兄弟們。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我不能簡單的呆在這裡了。

天下起了大雨,我趁此機會,盡力地搖晃自己。一陣猛烈的轟鳴聲中,我掙脫了山石的束縛和懷抱,向山下滾去。

在滾動期間,我並沒有擔心自己將會到哪裡,也不會為自己未來感到擔憂,我似乎相信,以我強健的身體,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

就這樣,我最終滾落至一個大的採石場,夜晚早已來臨,沒人知道我在這裡。

我等啊等,當清晨的日光灑在我身上時,一群身穿布衣,手執鏟、錘等工具的人發現了我。

他們好像經過了一番激烈的討論,之後就有很多人來到我身邊。他們用皮帶和繩索將我改變角度,又用圓木將我滾到一條停有大木船的河邊。我被吃力地推上船,運往未知的遠方。我在這趟不算長的路程中睡了一覺。

待我醒來,我已身處一個堆滿石塊,泥土,竹把和木板的工地,幾個人拿著墨線在我身上鈎畫著,又對我指指點點。

我的目光越過他們,看著其身後,好多人在堆砌著什麼,哦!原來他們在建造一座城堡。

我被人切割,打磨,幸好因為我身體龐大,才沒有落得被人分解為小塊磚石的命運。

我被放在新建城堡的外墻,作為主城墻的基石。

我的工作似乎很簡單,只需要待在原地不動,整天睡覺就可以了。但事實上,每隔一段不長的時間,就會有一大批帶著攻城器械,態度並不友善的人,前來攻打城堡。

修築於我身上的箭塔和土墻,每當被人攻打時,都會被人用石彈打至粉碎;我卻總是憑藉自己身體的堅硬和強壯,毫髮無損。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我身上加建過的建築難以計算,立於城門之上的徽記和旗幟也是換了又換。我感覺我老了。

不知是那時起,我身上開始出現裂縫,開始時只是細密的小縫,一條,兩條。之後就一片一片的接連出現;有人發現了我受傷了,就用泥漿和新的石條為我修補,如此又過了一段頗長的時間。

新來的人們已不用古舊的投石機了。他們拖著沉重的金屬筒──聽我的新主人說,那是「火炮」──那惡魔般的武器每一次轟鳴,我都會失去一塊和我一齊存在許久的身體部分。我快要死了嗎?

新的領主似乎不願接受事實,他在我的腰部開始加建小型的棱角,我被加厚,這樣便可以略微抵抗火炮的攻擊。

一天,是哪一天呢?我發現離我不遠的那座巨大的城門被拆卸掉了。一隊又一對的人踏著整齊方步越過那缺口,走進城中。

我好久沒看到帶著敵意的人們來這了,只要有一些特定的日子,人們都會在我身上掛上燈飾──我的上層建築早已被完全拆卸,只餘我一個,孤單矗立在原地──他們常在我身邊跳舞、嬉鬧。往日緊張,充滿硝煙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夜深時,我常回憶自己年青時的努力工作,中年時的落後和不甘,當然,也會想起小時候,被土和山懷抱的日子。

我想回去,我現在的願望是回到山裡。

是天聽到了我的祈禱吧。一場大洪水,將我沖走。

我順著水勢,飄啊飄,飄過了大河,飄過了我當年被人發現的採石場,飄回了山邊。

啊,我隱約看見了我曾經待過的山峰。

是這裡,還是那裡?

怎麼好像不見了呢?


老師評語

講述了大石的「一生」,它最終的願望是落葉歸根,其實說的正是人生。文筆暢達,敘事首尾呼應,甚有吸引力。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5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