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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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閱母校的二十週年紀念特刊,見到那幀四年前跟她在小學畢業禮拍的合照,照片中的她稚氣末脫,眼神流露著倔强,看著我倆的笑容,當年的甜蜜和苦苦澀的回憶都被唤醒,一一浮現腦海。

小學那一段段青澀又美好的回憶,有絕大部份都變得非常模糊。那些嬉笑吵鬧的往昔時光早已在我腦海裡蒙塵,但有關於她的,卻是被我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在某些時日的長夜中化為夢境再浮現,又被我吞嚥回肚子里珍藏起來。當中記得最清楚的,莫過於是我們初遇的那一天。每每回憶起那一日,我都好像掉進了時間的漩渦中,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那些觸感被粗暴地安回我的身身體的,要我再感受一次似的。

「哭哭哭,哭甚麼哭?有本事叫你爸爸來打我啊!怪物的女兒,小怪物!」一心的聲音尖銳又刺耳,闖進我的耳朵裡,讓我哭得更狠了。自從一心撞見我攙扶跛腳的老爸回家後,這件事就被她們一行人當作笑料,三番四次地拿出來嘲弄我。「她爸爸走路姿勢像一隻不會走路的鴨子,你看——」一心肆意地大笑著,模仿起老爸一拐一拐的走路姿勢。我的心痛得厲害,又不敢作聲,怕被她們再度推倒,只好咬著唇,任由她們取笑。

正當我委屈的淚水又要掉落之際,圍著我們的桌椅猛地被推開:「你們在幹甚麼?」隨著那嚴厲的聲音落在地面,我也就看見了她的身影——未等一心反應過來,她已伸出手把我拽起來,蹙起眉來,瞪視著一心:「真沒家教!」我怔住了,她領著呆若木雞的我走出教室,又輕柔地為我抹去眼淚:「沒事的,不要理會她們。殘疾並不是甚麼值得開玩笑的事,錯的才不是你。」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不禁哭得更兇了。她是第一個挺身而出為我發聲的人啊!那時的她渾身都散發著天使般的光芒,把我從地獄拽回人間。

那天之後,我和她便成為了親密無間的朋友。雖然一心她們咽不下氣,仍然處處刁難我,但有了她的陪伴,這些都無關緊要了起來。每當我失落難過的明候,她會給予我溫暖人心的懷抱。她的眼裏容不下任何欺复弱小的行為,儘管我最後還是未能鼓起勇氣和老師報告這件事,但她的正直和勇氣還是深深地打動了我,讓我不再害怕一心她們的欺凌。

當一心再一次打算拿瘸腿的老爸取笑我時,我大膽地站起來,厲聲回道:「那又怎樣?比起我父親的走路姿勢,你的心腸更醜陋!」話音剛落,喧器吵鬧的課室頓時安靜下來,連一心也噤了聲,數秒後,只有她猛地站起來為我鼓掌。本來疏疏落落的掌聲馬上蔓延到了整個課室,如雷貫耳的掌聲在我耳邊縈繞著,使我感到窩心的暖意浮上心底。平日不敢為我出頭、袖手旁觀的同學竟也站了起來支持我,霸凌者真實的醜陋面目終究暴露了,一心狼狽地僵硬著,半天都發不出聲來。我抬起頭,看見她的微笑,像蜜糖一樣甜蜜,對我說:「你做到了!」直到上課的鐘聲響起,我咧得彎彎的嘴角都沒有掉下去過。多虧了她呀!不然我怎能說出如此勇敢的話語。

從此以後,一心再也沒有欺負過我。雖然如此,但我的心上還是有了個疙瘩,平日不願意和一心有眼神接觸和語言交流。有一天放學,我卻看見她和一心搭著肩一起回家……我如遭雷殛,看是她們有說有笑的模樣,不禁胡思亂想了起來:難道她被一心拉攏了?還是她看見了我老爸平日走路的滑稽模樣,認為一心是對的?這樣想著,就好似掉進了一個無底大洞,摸不到底,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冰冷陪伴我。回到家,我更是委屈得冒出淚花,一心和她怎會走到一起呢?莫非是自己做錯了甚麼,讓她生氣了?心中的苦澀鋪天蓋地而來,淹沒了我,心臟像被揪住一般隱隱作痛。到了夜晚,我終是禁不住找了她,聲音竟是帶了哭腔的:「我做錯了甚麼嗎?」我問道。她既驚詫又疑惑,連忙問我為何這樣說。我的滿腔委屈終於能宣告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她鬆了口氣,解釋道:「不是的,一心她已經改過自新。你明天回到學校就會明白了!」

那天回到學校,一封雪白的信正安靜地躺在我的課桌上。我以顫抖的手打開它,裏面是一心笨拙又暖心的道歉。原來幾天前她的父親受了傷,和我的老爸一樣瘸了腿,她才明白我的心情。「拿別人的殘疾去開玩笑,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對不起!」我看著一心愧疚的樣子,上前擁抱她,先前的不快清掃一空。

後來,我和她、一心成為了很好的朋友。畢業禮那天,她拉著我拍下了那張畢業照。我至今還記得那時和她手挽手的暖意,我們的笑容天真爛漫,而她的眼睛裡帶著讓我感到熟悉的倔強,一如當日她挺身保護我。如果有幸再見面,我一定會對她說:謝謝!


林翼勳博士評語

寫活了同學相處之善惡交纏細節。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