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錯過了?

  • 作者: 邱珮詩
  • 寫作年級: F5
  • 寫作日期: 2021-1
  • 學校: 嘉諾撒書院

「踢踢答答」的打字聲縈繞耳畔,我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工作,心裏有著無數的不滿和不解,到底為何我要忍受這無理的一切?不論是上司在臨近六時之際才交託工作,還是那些掛著職員證便作威作福的同事,都讓我感到無比的厭惡。不知從何時開始,每天醒來我都是千萬個不情願,鬧鐘聲宛如惡魔的號角,將我驅逐出夢境,又把我從床上硬生生的扳了起來。我總是渾身不自在,活著的每分每秒都如坐針氈,巴不得推翻周遭的一切,對於生活,只剩一份厭惡。

我怎麼能活得如此失敗?在職場快要打滾了二十年,可頸上掛著的還是臨時職員證。這時的我在家中也毫無地位,子女的無私也是見怪不怪,每次詢問他們在校生活如何,得來的回應都是「沒有特別」、「還好」這種敷衍的答案。夜闌人靜之時,面對如此不堪的人生,我總會小酌一兩杯,可這樣的我也要遭到妻子的責罵,有時我會想,那天的抉擇是錯的嗎?如果當天的我沒有走上這條路,反倒堅持自己的夢想的話,一切是否會有所不同呢?

我看著桌面上的相片,那個拿著獎杯,身穿著球衣的小夥子,他是多麼的耀眼,可現在的我,雙眼早已失去昔日的光彩,變得暗然無光。

還記得那天,是多麼的美好。

「現在掌控球的是上年度得到最有價值球員的黃宇英選手,他今天看似狀態大勇,也許今天將再下一城,成為今屆的最有價值球員!」籃球評述員說道。我遊走在場上,在人群中不斷穿插,像如魚得水一般悠然自得。「這關鍵的瞬間,以黃選手的一發三分球,延宇中學獲勝了!歡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一眾隊友極為興奮,有人相擁,有人躍起,甚至還有人流下淚來。而我眼裏只有觀眾席那位少女,她的笑容如同太陽般溫暖,看著她激動得雙手掩面,邊笑邊哭,抽抽噎噎的模樣,嘴角不自覺上揚,形成一個美麗的弧度。

比賽過後,教練跟我說:「今天的表現可真不錯,是因為女友到場支持的關係嗎?」我笑了笑,彷彿以嘴角洋溢出的幸福無聲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啊!下一場按平日的水準好好發揮呀!延世大學今天來選拔了,若在決賽我隊獲勝的話,你便能順利考進延世球隊,同時保送大學!總之,我相信你的!」教練拍一拍我肩膀,彷彿給予我無比的自信。聽畢,我驚訝得合不上嘴,顧不得還在眾人面前,興奮得跳躍起來,嘴角的笑意早已控制不住,表露無遺。心裏種種獲勝後的想法猶如萬馬奔騰般併發出來,剎那侵佔我的頭腦,把其他事物全都擠走。這如同天上掉餡餅的幸運,我緊緊抓住了,準備與我的家人、愛人大肆分享!

這天降的機會,我果真能捉緊嗎?

決賽當天,我早早便到達賽場作準備,心臟跳動的聲音,喘著虛氣的呼吸聲,鮮明地傳到耳朵中,彷彿到處宣告看似從容的我有多麼緊張。緊張就似一頭蠢蠢欲動的猛獸,急喘著在血管裏上竄下跳,令人坐立難安,冷汗直冒。面對場上眼神專注、滿心期待的觀眾,我生怕控球的那一刻,這頭猛獸便會急不及待地撲出,把我的肉身和靈魂吞噬,只留下一個難堪可怕的畫面。此刻映入眼簾的是多年以來與我並肩作戰的隊友,他們皆異口同聲地為我打氣加油,眾人笑靨如花,如火花般點亮了我心底的小世界。本來緊張得如被冰封一般的臉孔,都因眾人的支持已漸漸瓦解,嘴角也不禁露出最漂亮的弧度。我們緊緊擁抱,緊緊握手,好像只要手還握在一起,這一份悸動便不會流逝。

當我抬起頭,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展露於眼前,他便是我的女朋友樂瑥。她本總是以笑臉迎人,如彎月一般的雙眼現在卻變得紅腫,眼眶飽含的淚水如同早晨花瓣的露水一般,手指輕輕一碰,便會掉下來,如蜜糖一般甜美的笑容變得如勉強擠出的苦笑一般,皮和肉絕不和諧。樂瑥站在我面前,低垂著眼,又不是抬眼瞅著我,我看著樂瑥眼裏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如露水般掉下來,我的心就揪著揪著,像是被誰在手心揉成一團,難過得幾乎無法呼吸。

「怎麼了?」我一聲聞道,打破了一片寂靜。樂瑥久久未能回應,只是支支吾吾,她的十指交纏得如同麻花一般,用力得指頭已經泛紅,空間裏的呼吸聲好像不停放大,她的胸口侷促得像快爆破的氣球,「我……我懷孕了……」聽筆,我先是呆愕幾秒,隨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這是真的嗎……」我口中喃喃自語,可看著眼前緊閉眼睛的樂瑥,似是生怕我驚恐的表情會毫不留情地展露於她的眼前,看著她顫抖的身體,我很想說些甚麼來安慰她,我的內心強迫自己要樂觀一點,可是,事實在眼前,她確實懷孕了。想到這裏,我把要說的話吞到肚裏,任由沮喪吞噬,看著樂瑥落淚的身影一步一步踏出會場,漸漸消失在我的眼前,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即使肉觸感他承諾他會負起責任,給予他信心,我一切卻不盡人意,嘴邊的說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喉嚨只有乾涸。

我獨自坐在休息室,冇力地癱軟在坐在以上出神,幽暗昏黃的燈光旋轉著帶動天花板搖搖欲墜,彷彿會突如其來地向我襲來,一時又覺得倒不如讓他摘下來,起碼自己不用面對這一片狼藉的殘局。我抱著膝蓋,任由淚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涮涮以下。耳邊彷彿還有樂韻,抬起頭卻是空蕩蕩的房間。還記得從前,不論我發生甚麼事,樂韻也會支持我,鼓勵我,從不嫌棄軟弱流淚的我,我現在,我卻連負起責任的勇氣也沒有,樂韻一人承擔這一切已經夠累,我卻未能好好安慰他,給予他勇氣走下去!我真窩囊!真自私!其實一切都只因我要實現自己長久以來奮鬥的夢想,現在只欠一步,我真不願就此放棄,我不禁於此!但是小孩的是生命,我怎能如此自私,殺害未曾接觸這世界的小生命?萬一我和樂韻當上父母,我該如何規劃未來的出路?我該如何向父母交代?打籃球呢?我該就此放棄嗎?無止盡的不安感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我卻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最終,我還是就此踏上賽場,顫抖的雙手就會知道我的不安忐忑一半。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挑釁騷擾著我,是我幾乎不可能平靜下來,我緊握拳頭,玉竹緊最後一絲清醒意志。B清脆的哨子聲一響,鐘頭完全即在牆上施展渾身解數為求腿取分,可我的眼球卻集中在觀眾席的人群中,到處找尋那熟悉的面紅。請黃雨欣選手進行罰球。評論員的聲音傳入耳中,我看著手中緊握的頭,心中有著無數的想法,到底我該放棄選手們,負起父親的責任,還是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呢?在心水交錢得如同一團交結的麻繩一般,我抱著雜念拋出球,不求失敗,不知是否因決賽,黃選手顯得有點緊張!你到底在做甚麼!還不趕快集中精神!評論員和教練的聲音此起彼落,可腦海中浮現的只是那張開懷的笑臉。從前,每當我因籃球感失意的時候,都是樂韻鼓勵我,用溫暖的雙手擁抱我,輕輕撫摸我的頭,在地獄的邊緣露露抓緊我,不讓我有掉下去的機會,甚至把我錯失的機會重新放到我手中。我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為洛文。我知道我不能錯失他,亦不能輕言放棄他,更不能將他人一樣如此自私,只顧自己的前途,罔顧孩子的生命。

在這兩難的情況下,腦海裏浮現的都是我倆甜蜜的回憶,而且感慨過我要好好比賽的想法。我便知道,於我而言,你才是我的夢想。

最後,我還是不顧一切,直奔出賽長,我發瘋詞的撒腿狂奔,直到步出門口,便露露捉緊那箱戰斗戰不斷的小手,看著他哭紅了的雙眼,他驚訝的面紅值映入我的眼中。對不起……因為我……樂韻藍藍低語,我搖搖頭並說:不是你的錯!今後,你就是我的未來,也是我們孩子的未來啊!我緊緊抱著那欣低音,小心,並露出乳頭獲勝般的笑容。

就這樣,我錯過了。

若當初那場景是電影的最後一幕,那我的人生便會是個美滿的結局,可時間卻毫不留情,一直在流逝。

他人從不知道我最討厭的便是傍晚六時。在處理好繁忙的工作後,一般人也十分享受下班時分。可於我而言,下班後卻是另一個地獄。不單要看著曾經愛得要死要活,可現在卻變得像陌路人一般生疏的樂瑥,還要被疼得如心頭的那塊肉的子女無視。到底,我的人生還有甚麼意義?

都市依舊人來人往,不曾為誰改變。走在下班的路上,街上霓虹璀璨,行人川流不息,我站在一旁,悄悄窺視那冰冷鋼鐵堆成的,不屬於我的繁華。像朱自清寫的那樣:「熱鬧是他們的,我甚麼都沒有。」若當初,我沒有放棄機會,沒有與其錯過的話,那近在咫尺的繁華會否歡迎我呢?

從辦公室到家的路途上,我想了上千萬個可能性,可我也知曉一切已成定局,終歸是錯過了,怨天怨地也無補於事。

鑰匙轉動的聲音剛落,我緩緩打開大門,家裏漆黑一片,全無人的氣息和溫度,只有時鐘「滴答滴答」的冰冷聲響。突然一點火光照亮了一片漆黑,伴隨著的是唱著生日歌、捧著蛋糕的。看著眼前精心佈置的一切,如夢如幻的場景讓我難以置信,驚喜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手足無措地傻笑著,屋子充滿了久違的溫馨,他們粲然的笑臉恍如陽光般照亮我的內心,也同樣使我眼眶發熱。看著堆砌在眼前的禮物和卡片,我只感覺當中有一份不可取代的重量衝擊著心房。我打開那本相片冊,中的那充滿熟情,醉心於籃球的少年,後更見子女牙牙學語之時所拍下的照片,看著他們從一跌一撞撞到成功學會走路,我不由得鼻子一酸,腦海中的回憶翻湧而來,化為眼眶不敢滴出的淚水。再看他們的笑臉,不禁感嘆時間的流逝,小孩也在一夜間長大。原來一直以來所付出的都沒有白費,我想在我奔出賽場的那一刻,夢想已經改變了。比起成為籃球選手,我更希望成為一名好爸爸、一名好丈夫,看到子女成長、妻子的笑臉才發現原來幸福一直近在咫尺,美善一直觸手可及,我即使失去了當上選手的機會,但我卻得到了擁有美滿家庭的機會。錯過了又如何。一直執著於往事,只懂後悔,反倒會錯失更多更多。面對如此不中用的父親、丈夫,他們從不離棄,更沒有怪責我,反倒在生日之時準備驚喜,回憶至此,兩行眼淚撲簌蔌地落下,視線頓時燮得一片模糊,眼前的臉孔像在散光鏡片下般朦朦朧不清,我握緊拳頭,希望握緊此刻的回憶,奮力工作。

「踢踢塔塔」的打字聲縈繞耳畔,上司怒視著我,不等我站好,便一陣狂罵,嘴吐的泡沫星子肆無忌憚地黏附在我黑色的制服上,我木然地盯著地面,鞠了個躬道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自覺地發出一聲嘆氣,看著全家福中的笑臉,我再次提起精神,決定為家人的美滿生活努力工作。


林翼勳博士評語

善於鋪排情節,有懸疑,有期待,有驚喜,足以牽動人心。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2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