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童年是一隻載著歡愉笑聲的小船、是一顆甜絲絲的糖果、是一座色彩斑斕花園,這一切都是必然的美好和幸福嗎?在我漫長的童年時光裏,不記得可歌可泣的童話、五彩繽紛的棒棒糖和令人歡喜雀躍的遊戲。那時懵懂幼稚的我,總覺得我童年的味道大概像一杯微苦的酒,品著,苦在喉嚨;吞下,苦上心頭。

事實上我的童年有點孤獨,有點心事重重。我父母除了擁有五個孩子之外,基本上一無所有。我的父親早已離開了我們,就連他是怎樣的模樣也懵然不知。我想是一個大高個兒,有著黝黑的短髮吧!我母親是一名碼頭工人,操著不太純正的廣東話,臉上掛著深刻的皺紋,手背上還有幾道清晰可見的瘀痕,她偶爾要二十四小時通宵工作,一日三餐都在狹小的有限空間裏解決,有時甚至連解手時間都沒有,就連糞便亦只能以報紙包裹,以時薪三十元的微薄的工資捉襟見肘的生活。她年輕時月貌花龐,但歲月的摧殘使她變得面容憔悴,更因疲累過度而身患重病。多少年來母親靠每日以數百塊的元錢來支撐一個六口之家,可以想象那樣的生活是多麼艱辛。

現在想起她拿著一只籃子去碼頭上班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籃子裡有飯盒和穿洞的衣物。飯盒裏有時裝著吃剩的飯和蔬菜,有時卻只有白飯沒有甚麼山珍海味。而在工餘時間,她便會拿出破舊的衣服和針線,她欲把針線穿進針頭孔洞來,卻好久不成功,隨年老而逐漸乾癟的手不斷顫抖……就這樣,母親長期逗留在工作場所,而我飽嘗與母親的生離之苦,日復日,年復年。

我記得在家中的生活是清苦,但卻又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裏。家中的那一盞十五瓦的黯談的燈泡照耀著我們的家,潮濕的未澆水泥的磚地,簡陋的散發著霉味的家俱,五個孩子圍坐在方桌前吃一鍋白菜肉絲湯,母親把肉絲讓給我們吃,但因為肉絲本來就很少,挑幾筷子就沒有了。母親有一次去醬油鋪買鹽時丟了五元錢,整整一天她都在尋找那五元錢的下落。回到家中她的臉龐猶如蒙上重重灰塵,格外灰暗。她彎腰脫鞋,起身的動作遲緩,彷彿肩上壓著了千斤巨石,使她無力承重。我對母親說,別哭了,等我長大後掙一百塊錢給你,她衝過來緊緊地抱著我,任由抑壓已久的淚水奪框而出,而我只懂傻傻地望著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大概只有四五歲。

可是我曾經卻那樣不懂世故,在那一次以利刃般的言語刺痛她的心。我忘了那時候的自己是鬧著玩還是真不敬了。母親為縫紉一件毛衣,我卻因為一句「不喜歡!」而把它扔在地上。她欲修補被我破壞的毛衣,但手一滑,銀針落地,於地板上落下清脆聲響,於闌靜之中份外響亮。母親凝視著那件毛衣,把它揣到懷中,輕聲啜泣。那一句話在多年後的今天仍從重擊打著我的心;而每每看見母親我微笑的時候,悔疚總把我的心揪得很緊很緊。我無法忘記那時不懂事的自己對愛著我的母親所作出的傷害是如斯可恨。

母親忘記了那件事了嗎?我知道她原諒了我。縱然她變得不苟言笑,她還是會對我露出竉溺的目光。我並沒有跟母親說過一句對不起。已懂事的我,總是心裏有一萬句對不起,也從沒打開緊抿的雙唇,把那簡單的三個字說出來。人啊,總是有那麼那麼多的後悔。究竟是甚麼,令我們把那麼多的事情是作理所當然?我以為我並不會有如此的感嘆,而我卻在一天天長大以後,有了因覺悟而生的悔疚。

或許,你的童年比我幸福快樂,甚至你渴求天上那皎潔月亮,父母也會義無反顧地摘下來,讓你有著金燦燦的夢幻童年。父母對子女,那是永恆的付出,不要求一絲一毫的回報。從出生,一點一滴的呵護,到成長,不讓你們受一點傷,不求你們回報,只希望你們過得開心。

然而,童年時的你又是怎樣對待你的父母呢?是否有因為掛在口中的「無知」或是「童年無忌」對父母鬧彆扭,甚至一氣之下大力的摔房間門而造成「無心之失」的傷害呢?捫心自問,他們總是竭盡全力把最好的給我們,你們又回報了他們一絲一毫了嗎?歲月是殘酷的,我們在童年之際慢慢長大,父母慢慢變老。時光總是在人們不經意在指縫間流逝,當你現在才回顧你的童年,

又可曾發現他們額頭上的皺紋漸漸深了,脊背也漸漸的有了弧度呢?其實,父母的世界很小,只裝滿了你們;你們的世界卻很大,常忽略了他們。

曾幾何時,我開始用回憶的心情去審視自己的童年。於是我發現自己正站在童年與青春的分水嶺上。我回頭向身後望去,看見童年這條清澈的溪流正逐漸離我而去;而前方,成熟的青春之後再向我頻頻招手。我慶幸我有這樣的童年,雖然不太豐盛,也不太完滿,但我自覺卻是個幸運兒。我很早已領悟親情不是天經地義,而是父母無私的奉獻。親情是慈母手中綿長的線,織出兒女高飛的夢;親情是嚴父眼淚飽含的淚,映出兒女成長的路。感受親情,就是聆聽絕唱,自然會情到深處淚自流了。

母親,我的童年因您的汗水而變得璀璨奪目,我的童年因您的付出而變得美麗動人。我很喜歡你所為我做的一切。時光,你就走慢些吧,不要再讓她變老了,我願用我一切,換她歲月長留。


林翼勳博士評語

逐一道出成長中的往事,詳溢對慈親之孝思。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2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