皰疹

一桌桌彌漫不散的熱氣在談笑聲中沸騰,朦朧視野;一台台冒著白煙的點心車在嘈吵聲中穿梭,籠罩四周。

圓桌上擺滿了可口的美食,三雙筷子,三套杯具,三張椅子,轉盤上留了一個位置,說時遲那時快,父母捧著生日蛋糕走進來,拍打著歡快的節奏,哼起熟悉的旋律,身旁吵鬧的叫賣聲與精美的點心都為之退避三舍,獨火映射著他們和煦的臉龐。

一滴接著一滴冷氣水從小窗裏掉下,翻起了水蓮霧,炙熱的茶水被侵蝕,發涼。

我拿起杯具,拿得不穩,顫顫巍巍的,瓦片碰撞的吱吱發抖,吹了一口,並沒有熱氣飄遠,小心地抿了一小口,茶水並不熱,普洱茶的味道瞬間湧至食道,一股惡心詭異的苦味殘留在舌上,如青苔般蔓延。

圓桌上常有骨頭碰撞的聲音,有時快得像是被折斷,有時慢了就像是在鬥力、爭奪。

母親兩指敲打著桌面,壺口與杯口碰撞,一時錯手,茶水從壺口傾湧而出,一股獨特的菊花香瞬間充斥我的鼻腔;茶壺失重、倒下,滾燙的茶水滲透桌布,蔓延至母親攤開在桌子上的日記本,歪倒暗沉的字,一下子變得模糊。

我把茶壺扶起,一抽一抽的把紙巾鋪滿了滲透處,情急之下,手掌碰到了茶水,一下子變得通紅起來,可從指甲縫裏滲入的茶水卻是冰冷的。

我呆住了。

母親拿起我的手,湊向嘴邊,一呼呼的吹著我那通紅的手心,我盯著她看,盯著嘴角看去。

只見她嘴唇乾裂起皮,左邊嘴角微微發紅,不像臉蛋的皮膚一樣細嫩,看起來有一粒粒白色小點。

她好像注意到我的目光,從包裏掏出一支口紅掩飾性的補了補。

手上的疼痛讓我回過神來。

父親因為工作的緣故總是早出晚歸,而母親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每天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應是想我好。

父親和母親早早就分房睡了,說是因為父親經常要上早班,怕打擾母親休息。我從幼稚園到小學一直都跟母親一起睡覺。

就好像是個既定的事實——習慣而已。

升上中學,我最大的願望便是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於是我哀求了母親很久,很久。

她每一次都忽悠我,敷衍了事。

可我等不了了,我已經不是一個小孩了,我怎麼能還像個襁褓嬰孩一樣呢?

於是乎,一念之間。

陽光夕照,家家戶戶都在樂融融吃飯的時候,我早早的躺在床上,蓋上了被子,逼自己緊閉雙眼。

母親只當我今天運動量過大,太累了,未起疑心,如往常一樣。

凌晨時分,我正式睜開眼了。

側過身去,見母親睡得正熟,我屏息靜氣,看了一眼我的夜光手錶,還好,還好,現在只是一點十分。

我不敢呼氣,也不敢作任何的舉措,因為母親的睡眠很淺,我生怕吵醒了她就破壞了我的大計劃了。

我就像被如觸手般的腐爛根部纏繞住,只能張大耳朵仔細聆聽走廊的聲音。

「噌噌噌」感應燈亮了。

「嚓」鑰匙插進孔裏了。

「嘩啦嘩啦」鑰匙轉動了。

「吱呀」門打開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衝向門口,可是我還要冷靜下來,用夜光手錶微弱的光照著母親的睡姿。我撐著櫃子,抬起一隻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看了很久,腿的力量不夠支撐我,我用更大的力氣更輕的踏著,硬硬的,是床邊。

我踮起腳尖,不敢亂踩,另一隻腳也攀著那,就像秋天時,攀在樹上搖搖欲墜的最後一片葉子,不知如何邁開走下床。

我緊閉雙眼,抱著赴死的決心輕輕的跳下床,幸好聲音不大。

我緩緩轉動房門的鎖,那一剎反鎖按鈕跳動的聲音嚇得冷汗直冒,回頭望去還在熟睡的母親,這才安心、悄悄地打開房門走出去。

大廳沒有開燈,但通過走廊外的感應燈照入門口,燈光照著父親,從上往下,就像盛開的花朵找到播種的蜜蜂。

我小跑到父親面前,向著他比了一個心虛的表情,他吃驚地看著我,用氣聲問我,「怎麼醒了呀?」「是不是肚子餓了?」我沒有回答,只拉著父親的手,讓他蹲下身子。

我湊在他的耳邊說:「爸爸,今年的生日禮物我想好了,你能送我一個房間嗎?我不想再跟媽媽睡了,我已經長大了,想像別的小朋友一樣獨立。」

父親撫摸著我的頭,牽著我的手,說:「我們寶貝長大了,好好好,爸爸都答應你。」

我心滿意足地回到房門前,只見房間裏一條光束滲透到走廊的地板上。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聲巨大的關門聲吵醒,漆黑的房間滲進一束光,我轉過身去,身旁空無一人,我摸著還有餘溫,我沒有多想便起床洗漱。

打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父親在掃地,倒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地上的泥土和瓦片,而見到我還掩飾性的別過身去,想是希望用身體擋住。

我剛要開口問。

他卻用很平淡的語氣說:「我答應你的會做到,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我要出門的時候,遠遠的看到父親在陽台上搗鼓著那盆紫錐菊,把它移植到一個透明的大膠盆裏。

之後,母親跟我說父親換工作了,其後我見到父親的日子好像一天比一天少了,從開始時一個星期見一次,到一個月見兩次,再到後來三、四個月都見不到一次。

陽台上的那株紫錐菊。紫錐菊本來就耐旱耐寒,一開始由父親一個星期澆一次也可以。後來他因為久久不回一次家,又怕母親健忘,便弄了個滴漏裝置,但不知怎的,葉片就是開始發黃、枯乾、浮腫,長出疣狀的斑點。再到後來入冬後,紫錐菊的葉片出現大量白點,一開始長在葉子的背面,小小的一點一點,母親還以為是沾了甚麼灰,之後連枝和葉都被白色的一點一點慢慢侵蝕。

花瓣落下,根部腐爛,紫錐菊完全枯死在透明大膠盆裏,我看見了,我們都看見了。我看著母親的表情,分不清她在哭泣還在鬆了一口氣,但我想她是悲傷的。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從母親的身上聞到那股獨特的菊花味。

只見她左邊嘴唇邊緣發紅,微微腫脹,有好幾顆聚在一起的小水泡,唇的內側出現潰瘍。看著母親的唇,我的唇也總覺癢癢的。

之後我便住進了父親的房間。確實他答應我的,做到了。

即便如此,現實也沒有如我所願。搬進去的第一天,我坐在裏面才知道,母親早已把我房間面對著客廳那面牆挖空了一扇四方的玻璃牆,外面加上了窗簾子,看上去沒有任何破綻。

此後,母親制定了很多在這個家裏的生存規則,就比如「每天放學後必須立刻回家」「在吃晚飯前必須完成課業」、「未得到允許絕不可以使用任何電子產品」、「晚上九點前必須回家」……

每當我違反這些生存規則,她便會翹起左邊嘴唇,從小縫推出不滿的情緒,再發出一聲刺耳的「嘖」聲。

母親常說,「如今只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媽媽很愛你」。然而我卻向青春仰望。我渴望自由、自主,不想被束縛,可是我只要稍微不服從她,她便會不屑地說:「跟你爸一樣。」那是她少有的在我面前提起父親。如若我還是不聽從她,她便會找學校的老師、鄰居、親朋戚友說一樣的話,以致我走在路上總是覺得背後有千萬雙眼睛在盯著我。

我用渴望找父親為藉口,逃離這重大的束縛。那天我們吵了很大一場架,所有鄰居都在門外擔憂著,「你不要惹你媽媽生氣」、「有事好好說不要吵架」。你一言我一語,好像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的錯,我不知道怎麼辦了,無力的跪坐在地,但他們沒有放過我,在空中交錯的話愈說愈刺耳,我好想逃離這個玻璃罩子,明明他們都看不見。我想轉身逃跑的時候,母親抓住了我,她手握拳頭,正當我以為她要對我施以體罰的時候,她一拳又一拳重重地捶在自己的胸口,「這些年,我含辛茹苦地養大你」、「我為了你才忍讓了你爸爸那麼多年!」拳沒打在我身上,我卻心如刀割。

那天起,我被操控了,就像一個被操縱的提線木偶。我被困住了,我被困在這具玻璃身體裏。

我通過玻璃看向坐在沙發上盯著我的母親,「嘖」我知道她又不滿了,這時我才懊惱,我只不過是把透明的大膠盤換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玻璃罩子罷了。

這世界和我的靈魂之間隔了一個玻璃罩子,我怎麼也出不去,只剩下一個空殼子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別人的嬉笑吵鬧,而我的腦子裏,卻只能渾渾噩噩的想,他們在做甚麼呢?他們為甚麼這麼開心?

所以那天班長邀請我參加她的生日會時,我根本沒有想過甚麼,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她,我想逃離出去,也想知道他們為甚麼這麼開心,而想起那些生存規則時,我才開始思考該怎麼辦?

我也想過去找班長跟她說臨時有事去不了,可是自從那天我答應她後,她總在我們有眼神接觸的時候,對我報以微笑;當我鼓起勇氣站在她面前,想說那個早已編好的藉口時,她總會用那種熾熱的眼神看著我,這種目光,我很久很久沒有從別人眼裏得到過了。

於是我哀求母親許久,也因為班長成績很好,亦是女生,母親一遍遍詢問我「有誰一起去?」「怎麼過去?」「到幾點?」「誰接你?」她開始心軟。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著,生怕一不小心讓她發出「嘖」。

生日會的那天,母親把我送到門口,對我說:「晚上九點前必須回家,否則我死給你看。」然後就把手機給我拿著說有事電聯。

我對於前半句話是熟悉的,不就是那日夜纏繞我的生存規則;但後半句話是那麼的陌生……

還未到晚上八點,母親就開始瘋狂打電話給我,一開始我還以為家裏出了甚麼事,結果就是跟我說快點回家。第二通電話,過了不到二十分鐘,也是在催我回家,接下來電話的越來越密,當我敷衍的跟她說我快回來了的時候,她發出了那聲刺耳的「嘖」。

那刺耳的「嘖」不斷在我腦海裏回放,我腦袋裏的弦被那一聲聲「嘖」,磨斷了,如最後攀在樹枝上的葉子也落下,腦海裏不斷循環著她給我打電話的聲音,一次又一次那般的震耳欲聾。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平靜地跟她說:「我會回來的,不用擔心。」

之後我便把手機關靜音了,但我知道我的手機一直在震動,而且振動得越來越頻密。

唱生日歌時,「女兒呀,你快點回家,媽媽想你了。」

吃蛋糕時,「現在都快九點了,你快點回來吧,我擔心你。」

玩遊戲時,「你怎麼還沒有回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看到那個感嘆號我知道她一定很生氣,但初嘗友誼這顆果實的我,生怕這一走或者說甚麼掃興的話,這顆果實就會像那株紫錐菊一樣枯萎。

她在威脅我,逼迫我陪她回到那個讓我無法呼吸的玻璃罩子裏,我並未妥協,叛逆的把手機關機了。

只不過是愚昧的我,自以為把手機關機了,她便找不到我,我也看不到那些信息。

十點半大家揮手告別,說著明天學校見的話語,卻不知道此後,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我一步一步緩慢的走回家,想到今天的生日會,不禁嘴角上揚,蹦蹦跳跳的,二月冬天的晚上很冷,可那個寒氣並未走入我的身體裏。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家門,本想著母親的大刑伺候。

可我打開家門時,家裏漆黑一片,外面的感應燈像是感應不到人一樣,我脫下鞋,試探性的問:「媽媽,你在哪兒?」、「媽媽,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一片寂靜。

踏上大廳地毯,見房間的廁所燈亮著,便向著那邊走,一腳便踩到些黏稠濕滑的東西,我蹲下身子嗅了嗅,鹹鹹的,帶有鐵鏽的味道。

穿過漆黑,打開廁所門,燈火通明,卻讓我慌張失措,讓我措手不及,讓我冰冷,那寒氣晚來似的滲入我的骨頭。

救護車的紅藍光影印在我臉上,更顯得我毫無血色。

醫護人員把我們家的燈全部打開,這時我才知道甚麼是血流成河,房間牆上的玻璃全被打破,玻璃碎散落一地,地上一滴一滴的血往我房間走,床上,被子,鏡子,廁紙,馬桶,無一不被那股鐵鏽味道侵蝕,唯有那張書桌,那張平日母親透過玻璃監察著我學習時坐著的書桌。

我不敢上前,不斷後退,不斷後退,直迫牆角。

他們把母親抬上擔架床,粗略用紗布止血,飛快從房間出來,消失在紅藍光影中。

然而,那並沒有止停手腕的血,就這樣滴了一路的痕跡,而那速度之快我還是仔細看到母親的頭側向我那個方向,我仔細看著。

只見她唇邊小水泡那乾掉的水泡皮變成硬硬的、暗紅色的痂皮,最後痂皮脫落,皮膚癒合,留下淡紅色的疤痕,往下一看脖子後面一大片一直蔓延到肩膀都是一片紅色的小水泡,中間間隔著紅紅黃黃的腫脹,像是被火灼燒、燒傷。

手術燈亮起,家裏的親戚紛紛聚在手術室外。

這使我開機欲撥打父親的電話,卻被一條又一條的信息,如年久失修的自動灑水器失控般侵襲了我。

「女兒,對不起。」

「你知道嗎?例行身體檢查的那天我得到一張確診皰疹的病單,我不敢和你說。」

「而那張病單一日又一日折磨我,我也曾想過死,可是我一想到如果我死了,你應怎麼辦?」

「那時我好像連死的勇氣也沒有了,我想死卻害怕死亡。我一次次哀求著死神晚一點把我帶走,就晚一點,晚一點就好。」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至極,那些我自認為你好所作的事,都往反方向生長,我應該早些,再早,再早。」

「那種感覺又來了,孤獨痛苦地活著,我不想你與我一樣,我不想。我明白了,或許我能給你最好的東西便是我的死亡……」

「這樣一切都會是最好的,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麻煩你了。」

「再見了。」

「我的乖女兒!」

我才知道,那些生存規則,說的是母親。

醫院的燈光照著我,倒影照射在地上,我往自己頭上畫了一個叉,那個真正要消失的人是我。我的眼淚不斷流,流到麻木,流到乾枯,流到眼裏沒有一點光。

手術室的燈滅掉了。

自此以後,常常有人要我照顧母親。

蘭姨媽拉著我的手在醫院門口說:「你媽媽這些年因為你受了很多苦,你要多體諒她。」

宋奶奶跟我說:「小孩兒長大了,以後要好好看著媽媽,好好照顧好她。」

他們都跟我說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可是為甚麼沒有人想想我呢?我只不過是一個高二的學生,我還有滿身的荊棘還未褪去。

但我沒有時間等它們褪去。

田姑娘也跟我說:「或許你現在還不明白,但你日後就會懂了,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陪伴你媽媽,不要想太多,知道嗎?」

而那個困在透明的大膠盤的人也跟我說:「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顧好媽媽,可不能再讓她和我說再見了。」

那天我回家收拾行李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母親的抽屜裏,擺滿了一整個抽屜的藥瓶,甚麼氟西汀、甚麼帕羅西汀、甚麼捨曲林、甚麼西酞普蘭、甚麼艾司西酞普蘭,那些我都不認識,從來都沒聽過的名詞;有些吃完,有些還沒開過,唯有那瓶安眠藥我看得懂,有兩三瓶都是空的,那些空的儘管看起來硬,卻一用力就捏扁了,就像那些老樹心被細菌侵入的空心樹一樣,看起來堅硬,卻是那麼的脆弱。

一開始我下定打算不上學,照顧母親。

可是被田姑娘勸阻了,開始的一個月由田姑娘先照顧著,可總不能讓她這樣一直照顧著。

就這樣我用了三個星期的時間把甚麼東西都處理好,早上上課,中午請假,每天來醫院陪伴母親,到晚上回去繼續學習。

那時我每天都在想,怎樣才能讓母親康復。

母親的話少了很多,每天我都邀她出去走走,希望她有些運動、曬曬太陽,可她都不要。

一直拒絕到我失去耐性為止。

我每天這樣照顧著她,還要在別人面前偽裝著快樂,真的好累好累。

五點起床煮早餐,七點半上學,十二點趁午休回家,給她煮午飯,看著她把藥吃下去,趕在一點前回到學校,四點半放學立刻回到家,再每天盯著她入睡後才敢入睡,每周還要帶她做兩三次針灸和幾次的腦電盪。

有時候我也控制不住情緒,但我害怕我的脫口而出再次釀成意外。

所以我會思量再三再說。

心裏想的是「為了我好好的活下去,或者能不能多為我們考慮一下。」我把它改成「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我知道的,都知道的,很抱歉,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沒有陪伴在你身邊。」

心裏想的是「你怎麼又不開心了?你又怎麼了?」就會把它改成「你現在很難受吧,沒關係,我會陪著你的。」

心裏想的是「世界比你慘的人可多了,你能不能也體諒我一下?」便會把它改成「把你心裏的委屈說出來吧,我會嘗試理解你的。」

我希望媽媽把話說出來,或許可紓解心中鬱悶,也期待她告訴我要甚麼、不要甚麼。

可偏偏她就是不開口,我只能用猜的,卻常猜錯。

每一天,每一天,麻木已經取代了我的開懷大笑,變成我固有的表情。

就好像我在雜物中又看到的那盆紫錐菊,我知道有很多能讓植物起死回生的東西,可是那株偏要枯萎,給它曬太陽它偏要躲避陽光,給它喝水它偏要把自己給淹死,我努力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它了,學習了照顧它的一百種方法,它卻有一百零一種死法,讓我始料未及,結果土壤中的鹽分過高,使它無法吸收水分,造成虛弱,受到病蟲的侵害,生長遲緩、葉子的邊緣乾燥發黃、枯乾。

她大腿上,腰部,手臂上,臉上,耳朵上都長滿密密麻麻的紅疹,整個後背都是紅色的丘疹,摸上去凹凸不平的,像是老樹皮一樣,她外露的軀體都腐爛了。後來也不是她不想悲傷了,而是傷害到顏面神經,聽力也受損了,加上她內裏早已被蛀蟲一點點啃食,整個人變得空洞、腐爛了。

那時我再盯著她嘴角的皰疹,我的嘴角也漸漸抽搐,麻痹,恍如一條毒蛇在我嘴巴上咬傷,不斷翻騰,漸漸侵蝕了我。我用力捂住痛處,緩緩施力,告訴自己那嘴角上的痛楚並不是,並不是。

一個空的透明膠盆,裏面關押了不存在的希望,是真的,即使再細心栽培也無法露出嫩芽,因為它的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