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

我聽著那令人沉醉的琴聲隨著聚光燈的聚焦被放大,舞台上頓時間綻放出了未曾有過的光芒。

據說那是她生來便帶著的一道胎記,是名為面孔的大地上的一塊旱土,它呈現著有別於其他土地的顏色。或許是因為那塊大地總是烏雲密佈、掛滿陰鬱,任旱土侵蝕著大地,為她的交際帶來了不好的收成。她通常悄無聲息地穿過每個人群,不願與人溝通。因此冷漠便成為了她的代名詞。

有時那片土地也會悄然放晴,每當放學後,音樂室發出動聽的歌聲和琴聲,兩者合為一體,傳入耳道的那份舒心,總令人流連忘返,而在音樂室外常有一個女孩,她靠著欄杆,閉上雙眼,雙手擺出彈琴的架勢,隨著旋律按下「琴鍵」,她沉浸其中,那便是放晴時刻。她的沉醉躍然於臉上,微微揚起的嘴角,那是收穫美好的表情,是那片大地上雨過天青乍現出的陽光,照亮了那偶然才得以綻放的笑容。

學校中的板報隨時間的推移逐漸被各類表現的報名表所覆蓋,那是一年一度聖誕晚會來臨的信號。她站在不遠處看著所剩無幾的位置,但也只是看著,想必是臉龐的那道印記,困住了她向前的步伐。她又轉頭望著舞台,眼中盡是嚮往,我無法理解她的世界,但如果是印著這與生俱來的印記,想必我也會表現出同樣的猶豫不決。

在晚會開始的前幾天,她申請了工作人員的職位,在眾多排練結束後,收拾場地,這是她那時僅能踏出的最勇敢的一步,而有次因風雨關係,排練結束後,為了篩選演出,我不得不留在道具房內一邊等待著回家的契機,一邊整理名單,也由於這風雨,音樂隊也早已離開學校,失去了歌聲和琴聲的相伴,放學後的時光變得枯燥無味。我懷著急促的心情,既等待著,也期待著,期待著同樣被風雨攔下的女孩的伴奏。

終於,她按下了擺在她面前的鋼琴的第一個琴鍵,這次,她確確實實地觸碰到了真實的琴鍵。響起的旋律將我帶入了她的世界之中,那憂傷的旋律穿透了那鋼筋混凝土的牆壁到達房間內,震撼著我,我彷彿置身於她的腦海中,重溫著她那從不言表的回憶中。每次重音的落下,害怕、孤獨、痛苦的情緒都痛擊著我,那時,我似乎聽見了他人的議論紛紛,看到了他人完好無缺的臉上有所欠缺的表情。這些僅是我憑著旋律而想像出來的,但她「冷漠」的表現,告訴著我這或許是她那不堪回首的過去,也或許是那難以改變的未來。她站在最深的深淵中,沒有人在她之下仰望她,只有她向上望,望著他人的攀升,望向那高不可測的盡頭。但只是在舞台上短暫的一刻,她那沉醉其中的神杰,些許放鬆的身姿,又彷彿令她處在世界之巔,炫耀著她那茫茫黑暗中僅存的一絲光芒。

雨停了,但琴聲還在繼續,我不敢走出那個房間,生怕這個旋律被打斷,那琴聲甚至令我不想這風雨離去。直至她起身離開前,還依依不捨地望著舞台。

不久後,晚會開始了,舞台上充滿著各種表演,令觀眾捧腹不止的短劇,令人絞盡腦汁的魔術,那扣人心弦的雜技,都令觀眾席洋溢著歡笑。她站著厚重的幕布後的一角,看著舞台,那是燈光觸及不到的位置,舞台上的熱鬧非凡,卻難以令她露出一絲笑容,她那心之所向,離她那麼近,又那麼遠。

而一個突發情況,讓我第一次與她有了溝通。由於意外的發生,一位同學無法重新回到舞台,組員討論得焦頭爛額。作為壓軸成份的鋼琴演出,我此時能將其托付的,或許就是她了。她一開始面對我的邀請,只是慌張地搖頭,似乎在那萬眾矚目的舞台上展露非凡是她遠不可及的夢,儘管我說出那個風雨天中的琴聲餘音繞梁去鼓勵她,但好像沒有對這困住她的「牢籠」造成一定損壞。聽完鼓勵的,她只是望一望舞台,我不知道這個回應是同意與否,只好回到座位,遲遲未進行的表演消磨著觀眾的耐心。作為籌辦者之一的,我不知道如何向組員交代,不知如何面對一個接一個離席的觀眾。

再一次,幕布緩緩拉開,原本昏暗的舞台隨即亮起,聚攏在一起的燈光將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在了那副女孩的面孔上,她按下第一個琴鍵,將頭微微抬起,閉上雙眼,一段前奏止住了僅差一步踏出會場的觀眾的步伐,他們專注,仔細地聽著,珍惜著險些錯過的每個音符。

觀眾席默然無聲,大家都被帶進那悲痛的世界,他們熱淚盈眶,無聲勝有聲,直到最後一個琴鍵的按下,她站起來深鞠一躬,掌聲頓時充滿整個會場,她綻放出的笑容想必是在感謝著拉出深淵、讓她得以沐浴陽光中的那些認可。

那天過後,那篇名為面孔的大地時常放晴,那塊旱土依舊存在,卻又好像在陽光的普照下消失不見。後來的舞台上時常有她演奏的身影。


林翼勳博士評語

善於深入發掘人性而述之。胎記以面孔大地設喻亦妙。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