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坐在大樹下

涼風輕輕撫著我的臉龐,彷彿要擦去我的眼淚。眼前還是多年前那個景色,但感覺都不一樣了,身邊的人在她身旁哭泣,哭聲弄得我心更煩,心想:若是奶奶還在的話,她一定會坐起身來,輕聲笑著,取笑身邊的人連她死了都不給她片刻安寧,但又一邊慈愛地撫摸著他們的頭髮,是啊,奶奶已經不在了,再也沒有人能再給我那溫暖的愛。

太陽悄悄地從山邊露出半邊臉來,但我絲毫不覺得溫暖,看著衆人哭倒一片,我心更痛,決定暫時走開,吹吹風,透透氣。走到從前為我護蔭的樹下,撥開地上的樹枝,緩緩的坐下來,灑落的樹葉輕輕落在我頭上,我柔柔地撥落身上的樹葉,黃的綠的,互相映襯著,煞是漂亮,啊,原來已經入秋了,想著陶淵明的「空庭多落葉,概然知已秋」,時間永恆但生命卻是短暫的。看到枝頭飄然而至的落葉,才知道秋天已經到來。我頓時百感交集,這棵大樹伴隨了我整個青春,說不定也伴隨著奶奶度過她的一生,那麼它也老了吧。我輕輕地撫摸著樹幹,粗糙的樹皮輕輕地摩擦著我的手指,像是奶奶的手在輕輕握著我那樣,輕輕地,輕輕地。陽光穿透過樹葉間隙灑在我的臉上,身邊是清涼的,臉上卻是溫暖的,眼淚已經乾透了,視綫卻越發模糊起來......

奶奶酷愛銀杏,尤其是這顆銀杏樹,每一天早上,都看到奶奶坐在大樹下的身影,要是下雨了,奶奶就開著黃色的小雨傘,把小木椅搬來,就靜靜的坐著。不論晴陰,不論秋冬,奶奶總是坐在這棵樹下,好像在思索什麼,眼神飄得很遠很遠的地方,空洞無神,什麼都不做,就這麼靜靜地,靜靜地,坐著。奶奶最愛銀杏的「玉肌冰骨未肯枯」,說到君子,沒有人會想到銀杏,只會想到竹,松,梅,但這就是銀杏,不爭不搶,與世無爭。在我小時候,總是能看到爺爺和奶奶一齊坐在樹下,談笑風生,說著各種小事,大事,有時候什麼都不說,奶奶就靜靜地靠在爺爺的肩上,看著日出。在爺爺離開人世後,銀杏樹下就只剩奶奶一人,同樣的是每個早晨,同樣的是在銀杏樹下,不同的是,早晨的樹下就只剩奶奶一人,奶奶用自己的方式,在緬懷爺爺,就是在看著奶奶坐在銀杏樹下的日子,見證了爺爺與奶奶間至死不渝的愛情。

小時候頑皮,總是喜歡在銀杏樹下來去,弄得一身髒,奶奶倒也不介意,只是輕輕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邊坐下,奶奶的手一牽著我,我心就突然平靜下來,不再吵,不再鬧,靜靜的靠在奶奶懷裡,銀杏樹木香,早晨露水的清新,還有奶奶身上的氣味,組起來讓我倍感安心,在奶奶懷裡,我才能安然入睡。

每年生日,奶奶和我就會走到銀杏樹下,在銀杏樹幹上輕輕刻上一條細痕,標誌著我的身高,然後在銀杏樹下,我與奶奶就會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蛋糕,奶奶總是會作弄我,把奶油抹得我滿臉都是,兩爺孫就坐在銀杏樹下,傻傻的笑著。

隨著細紋越來越多,我也慢慢長大,離開家去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已經不需要銀杏為我護蔭,但是我知道,銀杏永遠在我心裡,只要我想,我什麼時候都能躲在樹下。就如爺爺奶奶一樣,會默默的守護著我。

陽光越發燦爛,清晨的露水已經蒸發,臉上的淚痕已經消失,我知道,是時候要回去,繼續我的生活,而奶奶,銀杏樹,一直都在。


林翼勳博士評語

為文造情之篇,頗善營構出自然氛圍以襯托人事之變換,並心境之起伏。通篇淡蕩之筆致,卻蘊含深至之親情。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1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