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風起了,我攏了攏身上不算厚實的外套,走在寂靜的街道上。

迎面走來幾個年輕人,面色酡紅,嘴裏說著胡話,時不時發出一聲大笑。我們擦肩而過,猛烈的撞擊令我不受控制地退了幾步,站穩身形,我抬眼看著與我相撞的男子。「看甚麼看!死老頭,你不看路的啊?」男子惡狠狠道,似是不解氣,還伸手推了我一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住地哈腰道歉。「那我也對不起了。」男子將手中的酒潑向我,寒風吹過,冷得刺骨。

「阿凡,別與他置氣。死老頭,小心點!」同行的女子一邊吆喝著,一邊挽著男子離開。「死老頭,別再讓我碰到你,不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喚作阿凡的男子罵罵咧咧地離去。

空氣壓抑得令人難受,有一種聲音自深處衝出,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像沉悶的雷聲由千里之外滾滾而來。頃刻之間已來到盡頭,有如無數輛火車同時開來,恐怖的聲音把城市的寂靜撕成碎片,紛紛而下。

我驚恐地抬頭看天,天色已濃黑一片,如千重雲陣層層壓下,而腳下突然發出難以形容的巨大聲音,如被囚禁的魔鬼掙脫了鐐銬,大地猛烈震動起來。

千百面玻璃一齊爆裂,亮晶晶的碎片飛向夜空又紛紛落下,宛若流星雨。電線燃燒著,和著閃電火光向前飛傳,撒落無數火球。縱橫交錯的地下管道裏,炙熱的氣體亂竄,無數井蓋在劇烈的爆炸聲中飛向天空,飛速掉落,在馬路上打出一個個洞孔、一道道裂痕。

我躲避著爆炸和從天而降的井蓋,大地猶如在海上飄浮,在大海的怒濤中起伏顛簸。整座城市都在顫抖,所有的建築都在一瞬間倒塌,沖天大火此起彼落的爆炸。當震動止息,只餘下濃濃煙塵和呼天叫地的悲痛聲。

我從廢墟下爬出來,站立於廢墟之上,渾身灰土,腿流著血。

「救命,救命呀!」隱約有聲呼救聲從廢墟中傳來,我順著聲音尋找,大叫:「哪兒?你能動嗎?」

「我在這,這裏!我腿被壓著了!」沙啞的聲音從水泥板下傳來,我挪開水泥板,細碎的瓦礫之下,竟是那名喚作阿凡的男子,他臉上盡是被磚石劃出的血痕,一大半身子還被埋在底下。「是……是你?」顯然,不只是我一人詫異。男子很快便回過神來,「救救我,求你……」

我遲疑了一下,開始搬走壓在他身上的頹垣敗瓦,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手卻被磚瓦弄得鮮血直流,正當我要把阿凡從廢墟中拉上來時,地面又開始晃動,阿凡身旁的大樓經不起猛烈的二次震動,一塊巨大的磚板就要塌陷,若是被砸中,怕是等不到救援了。阿凡驚恐了,死命的抓著磚石要爬上來。我知道我該避開的,我並沒有必要要就一個與自己產生衝突的人。可這畢竟是一條人命啊,我能眼睜睜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凋零?

不,我不能。我咬了咬牙,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去拉阿凡,可磚板迎面而下,就在這時阿凡一把把我推開。一聲巨響,帶著飛揚的塵土,阿凡已淹沒在磚板之下,無聲無息。

我不確定阿凡還在不在,厚重的磚板隔絕了我們的拯救、呼喊。刺眼的光線越過塵埃照射在這片頹廢不堪的土地上,我的視線模糊了,頭昏腦脹,不知是被淚水還是鮮血淹蓋了雙眼,我慢慢地倒下,閉上眼睛。朦朧中,我看見阿凡在向我揮手道別,也為他對我的冒犯謝罪,為我對他的不棄致謝。或許我跟他都做出了選擇。


林翼勳博士評語

藉所營構之情節中真情實景說明抉擇,別見為文之技巧。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0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