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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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中的每一束玫瑰花,都會伴著滿天星一起綻放。純白色的滿天星襯著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總被說成浪漫。而滿天星那代表著純潔的白色,並比不上玫瑰花那奪目的鮮紅。因此,滿天星又稱「伴娘花」。可是,總有些滿天星一直候著,卻還是等不到成為玫瑰花身邊的伴娘,便已凋謝。

向華每年都有幾次來找我的時候。每次看見她,我都樂壞了——對於只能呆在這個園子裏的我來說,她是少數能帶給我樂趣的人。這次到來的她身側伴隨著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我皺起眉,圍著那男子轉了幾圈,然後問:「向華,他是你的誰?」然而,向華只是在我的照片前放下一束鈴蘭,說:「我來了。」雖說本就知道她不會回答我的問題,可我還是不服氣地打量著面前這位男子,意圖找出甚麼端倪來。那男子卻始終溫柔地注視著向華,我大概明白了幾分。

「我要結婚了。」有別於往日的一番寒暄,這次的向華一上來就是這句話。我訝然地問:「這麼快?」算起來也不快了,她都已經是個三十歲的人了,哪像我一樣再也長不大?她的嘴彎起了一個苦笑的弧度,來回輕撫那個我送她的木匣子,低著頭喃喃道:「你說,我該找誰來當我的伴娘呢?」「我找了一個我的同事,可是這不就跟我們的約定不一樣了嗎?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為什麼你就不能多等一會兒呢?」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染上了悲傷,帶一點哽咽。此時的她跟那些偶爾會到這園子來的人一樣,漸漸地,便泣不可抑。

冷風悄然地俯臨到這個幽靜的園子,掠過了一束束的鮮花,揚起了地上的石灰,添上了目斷魂消的情緒。我有點不忍,伸出微微顫抖著的手,想要揉揉她的頭,說「對不起」。可是,當我的手如觸了空氣般輕易地穿透過她的身體時,我咬緊了牙,卻不得奈何,只能頹然地把手垂下。我改為蹲在她的面前,妄想她會注意到我,她卻只是看著我身後的照片,自說自話,而我給的回應,她絲毫不知。我倆都在自言自語,卻似對話。

向華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每次都會趁著她的到來,給她說些我在園子裏遇到的人和事。比如說,那天有個醉醺醺的男人靠著一塊墓碑,嘴裡含糊不清地念著「老婆,回家」,而他面前蹲著一個魂——是一個溫婉的女子,也許是她的香消玉殞令男人只能以如此方式來排解對她的思念。那名女子的手一直僵硬地維持著一個的姿勢,勉強地成了撫著男人的臉的景況。她說:「知道了知道了。」他們倆似在對話,卻是在自言自語。

這墓園每天都有著這種人和事,看多了也就慣了。但當這次的主角是自己,感覺好像就有點不同。知道嗎?鈴蘭的花語是「幸福到來」,可是,當向華終於尋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我卻只能對著她氲氤著水霧的雙眼說「對不起」——雖然明知道她聽不到的。原來,當主角臨到自己頭上來,感覺是這麼的討厭。

後來,我總愛跟別的魂講一個故事:玫瑰花和滿天星是很好的朋友,她們約好了當對方的伴娘。可是,想要跟愛人辦一場最美的婚禮的玫瑰花,最後找來絕美的牡丹當她的伴娘,因為它認為只有牡丹的美才襯得起她。玫瑰花始終忘了不起眼的滿天星。聽了這故事的魂都說玫瑰花的不好,我笑而不語。我倒是希望「那朵玫瑰花」真的忘了「那滿天星」,無謂再來這墓園徒惹傷悲。


鄭子遴先生評語

立意新穎,將一個「人」的對話演繹成一個「人」與一個「魂」的各自各的「對話」,不落俗套;文筆流暢,用辭婉約而不矯情,令人感受到那個「魂」的哀愁。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9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