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下嚥的盛宴

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令我勾起一串串回憶……

那天,我被邀請到一個政界名人的婚宴。那天的天空仍是記憶猶新,像棉花糖形狀的雲朵在上空飄蕩,這也許是襯托婚宴的動人背景。婚宴即將開始,我被安排入席。席中大部分人都是電視上的名流巨星。而我,對比起他們只是一無名小卒。眼看他們所穿的服飾,也是價值連城的。這令我如坐針氈,因為我穿的只是一件普通西裝而已。除了人山人海,宴會的場地也令我感到十分震撼:一束束鮮花的香味撲鼻而來,場地上亦擺放了許多張鋪有代表賀喜的紅色桌布桌子。我,彷彿與這些格格不入,可是仍要硬著頭皮參加宴會。

突然,主場的燈光在一剎那熄滅,巨光投射到舞台上。一名穿得彬彬有禮的男子隨著歡呼聲出場,只見他鞠了個躬,拿著麥克風發言後,只剩下一點的掌聲,掌聲未完,歡呼聲從浪推前浪搬再次響起,穿著白色紗裙的新娘出場。接下來,交換戒子的場面把全場的高潮推至最高。在我耳中,只感到這些聲音令我暈眩和嘔心,只一心希望快點開始餐宴。

儀式終於畫上休止符,接下來是職員上菜到各餐桌。只見他們不費絲毫之力,便把空空如也的桌子堆滿一盤又一盤令人賞心悅目的菜餚,例如:魚翅湯、鮑魚、紅燒魚、各式各樣的海鮮等。各菜餚前也擺放著一個名牌,而牌上的名字像有一股魔力,把一些食材描繪得栩栩如生。而擺放在我面前的是「白仙女降生」,所謂的「白仙女」是用豆腐拼出的人形娃娃形狀,而旁邊全是誘人的魚翅。原本有了名字的襯托,應是令人胃口大增的。可是,不知怎麼的,我卻沒有絲毫半點胃口。

這大概跟旁邊的人有關吧!縱然他們全受過高等教育,卻對殷勤服務我們的服務員毫無表示,不但不理不睬,繼續高談闊論,甚至有些還藐視他們。尤其是不遠處的一張桌子,服務員不小心倒瀉了一點菜餚到一名男子的衣服上,只見那穿得彬彬有禮的男子頓失形象,暴跳如雷,像頭獅子向服務員咆哮。可是,身邊的人卻視若無睹,甚至幫助男子一起向那名服務員投向不滿的目光。看到這片段,我的心不怎麼舒服,而我的喉嚨像有火在燃燒般,乾澀無比,甚至連下嚥口水也有困難。一想到一會兒還有「盛宴」等待著我,便不知所措,因為我不知道如何下嚥那些食物。

大家也開始起筷夾菜了,碗裡卻只有一點兒菜餚。不論男女,也張開小口,甚至一邊吃,一邊用餐巾擦,生怕自己的醜態會暴露。縱然大家也只吃了一點,終究還是吃了。只有我一人愣著,看著他們,彷如這些都跟我無關。看見菜餚一點一點地被人夾起,我喉嚨中的乾澀感也一點一點地增加,好不滋味。為甚麼那些人對剛剛的事情沒有反應,仍能吃得津津有味呢?

「年輕人,你怎麼不吃?」說時遲那時快,旁邊一個我不認識的中年女人已經幫我夾起眼前「白仙子降生」的魚翅。我靦腆地道謝便把它小心翼翼地放進口中。

不行,嘔心的感覺隨即一湧而上。想到旁邊的是政界人士,大多也在網絡或電視上發表過拒絕吃魚翅的言語,可他們現在卻吃得津津有味,聲稱魚翅是上品貨,回味無窮。我的喉嚨像被甚麼卡住,加上乾澀感,令我難以下嚥。腦袋中一個個捕殺鯊魚的殘酷畫面在一瞬間浮現出來,我嘴嚼了很多下,才好不容易把第一口食物吞嚥下去。

在我把第二口食物——豆腐放進口中時,突然看見不遠處有人暈倒。只見那暈倒的人只有一個家人或是親友靠近,其他人也是袖手旁觀,我的嘔心感蜂擁而上,原本軟綿綿的豆腐也變得像石頭般堅硬,令我難以下嚥。原本我也想去幫忙,只因聽見同桌的人說了幾句:「暈倒也只是想騙取同情,看他這無名小卒,一定很想出名吧!」「有工作人員在場不就行了嗎?他們又不是白取工資的,幹嘛要自己去幫忙?」、「多管閒事會被人責罵吧!況且不快點吃,上品魚翅就會被吃光了」……我這才安分地坐在座位上,不停嘴嚼那堅硬的豆腐,好讓它變得滑一些,令我容易一點下嚥。幾經辛苦,我才強迫到自己把第二口食物嚥下。「對不起,我先去一趟洗手間。」我站起來,跟同桌的人鞠了個躬。我實在難以在這裡久留,也難以嚥下這裡任何食物。那一張張虛偽的臉孔,那一個個醜陋的內心,那一句句狠毒無情的言語在我腦海、心裡蕩漾,也許是銘記於心,也許是我踏出了這個美麗的盛宴後就忘記了。不管怎樣,反正這些片段在當前令我感到深刻,令我無法下嚥任何食物,令我想立馬離開,這就已經足夠了。

在我們的人生路上,其實每一頓飯,也可以成為我們眼中的「盛宴」。有些盛宴,看似平平無奇,你卻胃口大增,下嚥這動作容易也是理所當然的。回想起母親在小時候,用心地煮出一桌子的飯菜,縱然比起那天的盛宴根本是微不足道。可是,這卻令我感到安心,也容易嚥下。至於那天的盛宴,縱然有上等的菜餚,精緻的佈置,政界名人……熱鬧得很,卻不能令我安心下嚥。在我眼中,這比起母親煮的飯菜,根本是微不足道。

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一定有高尚的品格;一個外表穿得美麗的人,不一定有一個美麗的內心;一個豐盛美麗的盛宴,不一定有令人容易下嚥的食物。這世界,似乎既矛盾又確實,似乎既美麗又殘酷……

今天是風和日麗的一天,在我面前的是一碗普通的雲吞麵,卻令我胃口大開,我大口大口地嚥下。


林翼勳博士評語

以嘲弄之筆,大肆撻伐「上等人」之偽善與冷酷。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8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