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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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酒醉的司機,一輛如箭般狂衝的貨車,一陣亮眼的大燈打在兩人牽著的雙手。

那一聲巨響在冬日的黑夜裡引起了無數路人的回頭,它把人從睡夢中吵醒了,也把我生命中的美好、光明、希望全都給撞成碎片,散落在閃著綠燈的馬路上,散落在曾經的那個家裡,散落在我過去如美夢般的回憶裡。

鮮紅的小蛇在馬路上猙獰地扭曲著身體,一直伸延至顏色變得深紅,無法再流動。

當日是平安夜,我六歲,我哥十六歲。

從小到大,聖誕節是我每年最期待的節日,我期待著收到一份又一份的禮物,期待著去餐廳吃一頓美味的聖誕大餐,期待著去商場感受熱鬧的聖誕夜……

可是世間的一切並不都讓人稱心如意。

意外發生的時候,我還摟著我的小聖誕老人,沉睡在聖誕夢裡。誰知道一夜過去,我的聖誕老人居然消失了,再也回不來。

那天是哥哥叫醒我的,從來他最不喜歡早起,可是那天卻是唯一的例外。還記得當我醒來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爸媽在哪?」,可是兄長卻久久沒有回答,轉過頭來只見兄長默默地用一個沉重而傷感的眼神看著我,低低地說了句「我們去醫院吧。」

當年的聖誕節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日,從此,我再也不期待聖誕節的來臨。

孤兒院裡的生活並不好過,生活在那就像是活在一個透明的方框裡,無論做甚麼事都被規矩規限著,所有的事都冷冰冰的。或許是我性格過分內斂吧,在那裡沒有一個孩子願意與我為伴。每天就如同在寂寞的囚籠裡一樣,在房間默默地看著棕色的木門,等著哥哥放學回來。

第一年在孤兒院的聖誕節,第一年沒有父母陪伴的聖誕節。我和院內的其他小孩被姑娘安排到活動室內,過著所謂的大派對。派對裡我獨自坐在室內的一角,看著眾人圍著桌上一盤盤食物狼吞虎嚥地吃著。我走過去嚐了一口,心裡想著難道只有我覺得那裏的食物如蠟般的索然無味?為甚麼其他的孩子還吃會得那麼的歡喜?

那是我吃過最難吃的一頓聖誕大餐,我想念過去的生活了,我想念父母親,我想回家,我想回到我真正的家!

想著過去,心頭一暖,眼眶中淚水打轉。突然間有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拍了我一下,我回過頭去,是聖誕老人?不,準確而言是我的哥哥才對,穿著聖誕老人裝的他,給了我個紅色氣球,氣球上畫著一個展示著燦爛笑容的雪人,哥哥又坐下來陪著我聊天。他的用心我是明白。於是,我擦乾眼淚向哥哥報以微笑。

其實也對,在這地方這日子,我的悲傷同樣是哥哥的悲傷。在這裡只有我們互相依賴,彼此作伴,作為牢固的依靠。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那年夏天,我八歲,我哥十八歲。他告訴我他考進了鄰省的一所大學裡,翌日便要啟程了。

是的,兄長非常本事,考進了全國名列前茅的大學。我既不能跟他一起遷去鄰省,也沒有理由要求兄長放棄學位留下來陪伴我,始終有天他也會離開我的。

離別的那天,炙熱的陽光打在皮膚上毒辣辣的。車站旁邊有個派傳單的人遞了個綠氣球和一張傳單給我。我把傳單收到背包裡,又拿了支水筆在綠氣球上畫了個小女孩。

我身上沒有甚麼錢可以買東西送給哥哥,只有那個氣球。

面對哥哥,我們都沒有語重深長的告別。相顧無言,就是這個情況吧。雖然不捨,可是,說再多的話對於我倆卻都是多餘的。他答應我今年聖誕節會回來觀看我的商場獻唱。我把手中的氣球送給了哥哥,說了聲再見,他就上車了。

車開了,五十米,一百米,二百米,大巴往右拐了個彎,沒入了車海裡。

我看著綠氣球離我越來越遠,內心彷彿也有一塊肉離開了我,心裡怪痛怪痛的。

為著哥哥這一承諾,我期盼著幾個月後的那聖誕夜。

暑過寒起,又一個聖誕日。我跟隨著小學的合唱團走進了熙來攘往的商場,回顧四周,沒有他的身影。

上台,沒有他。

下台,不見他。

果然,我的聖誕老人終究都離開我了。他們放棄我了,都不再找我了。

舉目遠眺,前方是一棵巨大的聖誕樹,樹頂上掛著一顆明亮的星星,吸引著我的目光。我往樹下走過去,樹底下滿是一雙一對的情侶在擁抱,又或是一個個幸福的家庭在拍照。

而我?我不禁為自己的愚昧而失笑。為甚麼還奢望著有人為我而來?為甚麼還抱著希望呢?

正轉身離開,迎面就撞到了一個人。

對不……起?那是個穿著聖誕老人裝的年輕人,一如當年的冬日。是那熟悉的眼睛,是那熟悉的聲音,是那熟悉的哥哥!

哥哥突然的出現讓我呆了呆。他送了隻棕色小熊給我,那是隻戴著聖誕帽的小熊。

我把小熊緊緊的抱在心頭,也抱著我的聖誕老人放聲的大哭起來。

離別的痛,思念的苦,在這一刻都變得不再重要。原來我一直所期待的聖誕節,並不是甚麼美食大餐,也不是甚麼豐富的禮物,而是與我所重視的人團圓。就算這一刻是如此短暫而珍貴,然而只要能在這聖誕節裡與家人相聚,珍惜現在的所有,這個節日永遠是我最期待、最珍視的節日。

原來我的冬日也不是寒雪紛飛的,在這聖誕夜裡,我感到了來自世界的溫暖,來自親人的溫暖,總有一顆屬於我的亮星在守護著我。

紅綠氣球在空中交舞,一直往鑲滿水鑽的星空飛去。

今夜的明月果然很圓……


林翼勳博士評語

婉曲而細膩,抒發兄弟之情,可謂為聖誕別譜新章也。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8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