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合上詩集,我扭頭從玻璃望出去,才驚覺窗外已然春暖花開。在拔地參天的水泥牢籠裏待久了,任何一絲綠意都是那麼嬌嫩可人。我伸手妄圖觸碰那些美好,繼而伸出頭,探出上半身,可終究還是畏縮回來。

這座生我養我的城市竟令我感到莫名的疏離,可身上的血肉又與其有著無數牽絆,我終究是城市的孩子。可這裏不是我的歸宿,縱使離去萬里,我對這座城市也了無鄉愁。故此,正如當初三毛尋覓撒哈拉一般,我也在不斷尋覓著我前世的故鄉,尋覓著精神上的幸福感。可一旦找到了,我能捨棄城市的一切去「故鄉」流浪嗎?恐怕我的身軀只得獨留此地,背對著人群,臆想在高堂廣廈中有一座小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初春某日,我掙開束縛,衝向中環碼頭,利用僅此一日,覓索己所能及的單純質樸。舟遙遙以輕颺,不出一小時便抵達長洲。鳥瞰長洲形如沙漏,遊人亦如沙礫在兩個流沙池間流動,他們簇擁在孔口,使得海傍道一片歡騰。大魚蛋、砵仔糕、巨薯棒、炸雪糕......美食的色香味化作誘人吆喝聲,我卻對此掉臂不顧,執意地沿著大興堤路徑直走著,因為我的桃源在遠方。人生路漫漫,我又豈會讓小小的物質誘惑阻礙我追尋理想的腳步?

轉入長洲西堤路,輕合雙眼,左耳聞山林鳥啼,右頰拂海風白霧,迎面潮濕的風兒夾雜著早春的氣息。方才身旁不時有路人和自行車經過,可愈往前同路人便愈少。陌生人啊!你們是卻步於前路茫茫無盡頭,還是留戀安魂之鄉不願返呢?

水泥磚路在山腳便不再綿延,取而代之的是渾然天成的岩石小徑。為了到達彼岸,我不得不跨越這佇立海邊的石群。我緊緊攥住岩石上的鐵鏈,邁出跬步,當心不要讓海潮把我的雙腳捲去,捲入淡藍色的深潭。沒有甚麼困難是絕對不可逾越的,最重要的是矢志不渝的意志力,甚至是敢於犧牲的勇氣。

甫登山頂道西,頃刻間我駐足於此,眼前一塊巨石將我威懾住。那五行石中最大最奇的一塊,架在海邊的山崖上,搖搖欲墜的姿態令人為其捏一把汗。想必張保仔初臨此地也如我一般吧,又或許正是這班頑劣的海盜將其推向懸崖的呢......思緒在自由的空氣中飛轉。在這兒一切變得多麼單純,多麼快活。鶯時槐序,春風拂面,我又漸漸念起你——海的兒子。

你曾說過「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在這裏雖不能餵馬砍柴,但在這兒你不會被塵間世俗染污,不會見到利慾薰心的勢利鬼,不會因心理分裂而痛苦。

你曾說過「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在這裏雖非四季如春,但在這兒一切都不再是海市蜃樓,這兒將是你真正的庇護所,是你嚮往的理想之鄉。

憂鬱的海子啊,請在這白鰽灣留步,幫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憂鬱的海子啊,請在這寫下憂鬱的詩,與我這個憂鬱的過客,談談你在這桃源探尋的趣事。憂鬱的海子啊,請用你單純深邃的言語,洗滌我精神的污染,安放我疲憊的心靈。縱一個傾心死亡的海子乘著和煦春風離去,十個海子繼而在春天復活。日後歸來,願還能與你共倚五行石,共訴心中情,共望山連水水連天。

答應我,從今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天色晦暝,卻了無歸歟之情。我只願盤桓於此,與故人神交,想必這裏便是我的「故鄉」。舟遙遙以輕颺,我心獨留此地。


林翼勳博士評語

久困城市面向大海,寫景抒懷,信饒深致。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6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