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左右為難的抉擇

「你們不用擔心……」昏黃的燈光照射著那一行文字,我一面唸著,一面書寫。每當我書寫一封信,腦海的記憶便隨即潺潺流出,那一晚的事情彷彿歷歷在目,抹也抹不掉……

「我回來了!」我雀躍地說,鞋底的污泥也興奮得從隙縫中跳出來,一團一團的在我踏過的地方,留下來,清楚易見。我把魚杆擺放在凹凸不平、殘舊粗糙的牆邊,並放下盛放著一條魚兒的木桶,牠動也不動。在我的生活裏,沒有書本,只有那些和大自然相處已久的同伴。

這一天,一家人又如常坐下來吃晚飯,昏暗的燈光令桌上的菜也顯得無味。但是,我驀地察覺到暗淡的不僅是這些東西,這頓飯竟然沒有如常的對話。我看到父母四目互視,你一眼,我一眼,好像有甚麼話快要吐出嘴邊,但卻欲說還休。良久,母親終於結結巴巴地開口:「有容,早幾年我替你辦的出……出城證,今天獲……獲得批准了。」

我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身體中的血液儼然急劇流動,整個世界好像靜止了般。怎麼了?在農村不是過得很好嗎?為甚麼要靜悄悄為我辦出城證?為甚麼要在此時發生這樣的事?

「是嗎?」我故作鎮定,內心卻翻騰著無數個大浪。「你在這裏不會有所作為的。」父親短短的語句,卻更突顯出他的悲傷。「我們都為你想好了,你不用另作考慮。你看,女孩子弄得滿身污泥還像話嗎?還不如好好學習,為自己的將來著想。」母親強忍著淚水,希望我能一心一意選擇她為我安排的路。

「但是……我現在想陪伴著你們啊!」我失控地說。我確實很想一直都伴在他們的左右,我從來沒有想過,此時的他們,咫尺天涯,猶如虛影般,隨時會消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心裏顯然知道,城市的路好走,比農村的路更少「污泥」,更少樊籬。然而此刻的我,就像站在懸崖的盡頭般,只要輕易踏出一步,都好像會有碎石從我的腳底滑下,一個決定究竟會不會影響一生呢?

我繼續呆呆地嚥下白飯,父母也沒有再說話,整個空間幾乎剩下一片死寂。只有那一條魚兒,在水中不停翻動,更令我思緒混亂。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追尋的一片天空,但是內心亦有一個安全、可寄託的地方。我很想躲在這個小屋裏,安穩地過日子,無奈自己又明白父母的心意,也想往外面見識另一片「藍天」。我顰著眉沉思,眼角卻瞥見那一條快要跳出木桶的魚兒……

我想,再難抉擇的事也得以抉擇,牠好像也替我作出了決定。

於是,父母就在這個晚上為我收拾行李,更不厭其煩,不斷叮囑我到「外面」要事事小心,更要好好學習。這一晚,是我人生中最短的一晚,我很想緊緊地抓著它,但是它卻從我的手心溜走,無情得一瞬即逝。

行李靜悄悄的待在一旁,沒作聲,一切都十分寧靜。我看到母親轉身後,悄悄抽泣,兩行淚珠掉在衣袖上,父親的眼角也閃爍著淚光,久久不能釋懷。我哽咽得難以啟齒,只能在心裏對自己默默許下承諾,將來一定要發奮讀書,不失父母的期望,更要令他們年老時有安安樂樂的日子。否則,這一別,便顯得毫無意義。

信紙在不覺中濕透了,這時我才發覺自己的臉上有兩道淚痕。我雖然趕緊拭淚,卻永遠拭走不了對父母的思念……


老師評語

故事氛圍處理出色, 左右為難的心理描寫亦見細緻動人。


林翼勳博士評語

長篇累牘在表彰父母之愛耳。是善述事者也。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3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