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思在遠道

這是你離開以後的第一個夏天。我站在向日葵花田的中央,閉起雙眼,感受初夏的氣息。茁壯的向日葵在我的腰間撩動,我的身心都沉浸在鮮黃色的花海中。舉起雙手,指尖觸摸到風的流動而微抖著,彷彿蔚藍的天空能伸手可及。這裡是一個連空氣都溢滿花香的地方。

我睜開眼,繼續我的旅程。於花田間的阡陌小路左穿右插,著實不容易走。我提起那我倆兒時用顏色筆作畫的地圖,尋求啟示。終於,一棵老影樹出現在眼前。

我慢步走近,撫摸它的皺紋。許多年過去了,還能依稀看到我倆量高度的標誌呢!孩童時期,我們仍矮小,一走進花田,就會被向日葵海淹沒。因此,花田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我倆捉迷藏的場地。標誌尚模糊地刻在樹幹上,鞦韆卻已被拆去了。也許是老影樹不能再負荷更多,包括回憶。

我在影樹前蹲下身子,徒手翻開泥土,一陣冰涼從指尖傳到我的內心。泥土翻得愈深,記憶也隨之從思海深處被喚出;想你愈深了,淚珠一顆接一顆滑下臉龐,滴在翻泥土的手上。然後,我找到了我們的時光寶盒,回憶頓時湧現。

時光寶盒裡躺著我倆小時候看過的卡通電影的戲票票尾。我們喜愛的卡通人物的剪紙,親手串成的每人一條的串珠小手鍊……紀念品都已褪色泛黃,卻有使我微笑著飲泣的魔力。最後,我珍而重之地把那枯黃的向日葵乾花捧在掌心。

你曾經說過你最喜歡向日葵,因為它有著向太陽生長的習性,散發著強烈的生命力。你又說過希望自己亦會擁有可媲美向日葵的生命力來打敗病魔,你要堅持活到十八歲,與我攜手打開寶盒。因此你接受了腦部手術。

我怎麼會讓你隻身到美國動手術去?眼睜睜看著你一天比一天消瘦虛弱,我應該不分晝夜陪伴你身旁,怎麼會放心捨你離去?你說過會堅持,我是深深相信並一直冀望著的,怎麼你卻一去不回?我埋怨著,埋怨自己的無能為力,埋怨上天為何要如此殘忍,取走姐姐的性命……我真的感到萬分後悔。若然我有與你結伴到美國,尚能在姐姐最後一段人生旅途上給予扶持,但我沒有。我再也禁不住,抱著那枯黃的向日葵乾花,在寂靜無人的花田放聲痛哭。它與你一起凋謝。

哭過以後,收起眼淚,相信姐姐必定不忍我為你傷心流涕。放心!我會笑著活下去。收拾好時光寶盒,我走向影樹,像是跟老朋友道別。凝望著已變成橘紅色的天空,我朝它伸手,幻想是在輕撫姐姐細緻的臉。姐姐,此時此刻的你該在天國安好。那裡沒有疾病的折磨,只有和平的恬靜。我會永永遠遠將你十七年來的照顧與陪伴銘記於心。下一個夏天,讓我倆再次於這片花田,見證向日葵的盛放吧!再見了,我親愛的姐姐。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2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