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辮子

我趕下床,穿上拖鞋,走到浴室刷牙、洗臉、換好校服。蓬鬆的長髮顯得我仍然活在睡夢中。我把盛在小鐵盤裏的木梳子拿出,再拔一條幼長的橡皮筋,走到客廳,坐在小圓櫈上。媽媽用放在桌上的木梳子把我打了架似的頭髮梳至順滑,那插在木梳子上一支支尖幼的「針」從我的頭皮擦過。頭髮與頭皮間的拉扯,早已讓我含著一泡眼淚。站在我身後的媽媽當然不知道我哭了。

媽用橡皮筋把我的頭髮束起來,再縛五、六個圈把頭髮緊索著,多打了個蝴蝶結便大功告成。可能是痛楚帶來的清醒,束完這條馬尾,我便會精神抖擻的上學去。

自我懂事以來,媽在我每天上學去前,總會幫我束一條馬尾辮子。習慣成自然,我從小便束這條馬尾上學。束馬尾辮子本是件平常事。可是,當我漸漸長大,細察周遭的女同學,甚至街上的女孩,便覺得媽媽那種用橡皮筋再繞著頭髮,縛幾個小圈子的束法與別不同。我知道自己擁有一條獨一無二的辮子。而這也成了我的個人標誌。

我對媽媽從何學會這種罕見的束辮子方法甚感興趣。有天,電視播放著山區的節目。不知媽媽心血來潮,竟跟我說起故鄉的童年往事。媽媽出生在窮鄉。小時候,家裏拮据得很,物質相當匱乏。媽自小挑起了照顧弟妹、打理家務的擔子。當時村內的女人都愛留一把長髮。愛美,卻造成幹活的不便,所以她們會到山邊拾一些長且柔韌的樹藤作為束辮子用的繩。所謂「山人自有妙計」,樹藤當然不具彈性,媽又把樹藤縛成圈子,再打個結。這樣,辮子便不易鬆脫。「雖然當年生活不富足,但人人都十分珍惜僅有的資源。」媽帶著微笑與我細訴童年點滴。多年辛勤勞苦的媽媽咧嘴而笑,她為自己的人生經歷過起起落落而驕傲。

我曾嘗試自己束馬尾辮子,卻走了樣。心想,還是媽束的較好。我走到媽的面前。「媽,可為我束馬尾辮子嗎?」

我依舊坐在小圓櫈上,用的是同一把木梳子,同一條橡皮筋。木梳子在媽那佈滿厚繭的雙手上一下一下的從我的髮絲間擦過。我哭了,不再是因頭髮與頭皮間拉扯形成的痛楚的關係。而是我真的感動了。

媽,你有如為我束的馬尾辮子,依然站得穩,不易鬆脫……


林翼勳博士評語

平常一條辮子,說出動人故事,而以二「哭了」貫串出母愛,具見佈置之妙。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