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只有升至最高點的那剎那燦爛奪目。但就是那一瞬間的絢麗，引得世人孜孜不倦。

又到了一年一次的春節，我們全家都在為這個隆重的節日忙前忙後。兒子絮絮的請求，像連綿的細雨般，滴滴答答，敲在我的耳邊。我終究是投了降。將原定於歲末壓軸的火樹銀花，為他一人，提前綻放。

導火綫被點燃，伴隨著「嘶嘶」聲，一道金色閃電瞬間鑽入了煙花的尾部。只聽「咻」的一聲，一道掙脫了束縛的流光刺向蒼穹，在這夜幕之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綫。「嘭！」一聲悶雷在空中炸響，隨著而來的，是一顆長滿璀璨花火的巨樹憑空出現，為這寂靜深空撒下縷縷花瓣。

一旁的兒子早已被這璀璨巨樹攝住了心神，以至於煙花謝幕，他仍沉浸其中。他回過神後，喃喃地問道：「父親，這煙花落得太快了，根本看不夠！就不能讓煙花在天上待久一點嗎？」

聞言的我一愣，這句話，就像一枚投入時光長河的石子，思緒也隨著那漾開的漣漪，蕩回了多年以前……

記得每年春節，我們家都會有放煙花的環節。「爸爸，這是什麼東西呀？」幼時的我問道。「這個東西叫煙花哦，待會你就能見到它的真面目了。」說罷，只見父親蹲下身子，將引綫點燃。我望著那金色急箭，「咻」地一聲衝向那玄色天幕。正疑惑它的歸宿時，它卻已在至高之處，用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打破那寂靜的深空。我幾乎忘記呼吸，只覺那一道道光痕與星火，直接燙在我的心上。原來世上真有這麼美麗的事物，以最軒昂的姿態向世人宣告自己的誕生，又以最緩慢的姿態凋零。那些星火戀戀不捨地向下墜落，彷彿一顆顆流星，將自己的絢麗烙印在人們的腦海中。

我仰著頭，看著最後一點光塵隱入黑暗，問道：「它為什麼不肯多留一會呢？」爸爸沉默片刻，指著夜空溫和地說道：「這就是煙花要教給我們最重要的事。它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歸宿是那片寂靜的夜空。所以它才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所有的光亮、所有的溫度、所有的色彩，在唯一的一次生命中，酣暢淋漓地燃燒殆盡。」

那時的我，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父親的話，猶如一顆被埋進厚土裏的種子，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多年後的一個秋天，父親確診了。記得那時的父親已經十分消瘦，他卻仍執意讓我扶他到庭院中，神秘地拿出一個小而樸素的煙花。我疑惑地望著父親，他說到：「雖然現在不是過節……」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笑意，「這是給我自己準備的。」引綫點燃，那枚煙花似一匹野馬般衝向天空，綻放。它不如節日時的那麼壯觀，卻異常明亮，持久。許久過後，那些飄蕩空中的金色雨滴才仿若用盡了所有力氣，緩慢地灑落，將他那蒼白的側臉映得一片溫暖。光塵散盡，父親望著夜空，平靜地說到：「你看，人的一輩子，就像這煙花。重要的不是看它能飛得多高，發出的聲音有多響亮，而是它燃燒的那一刻，是不是毫無保留，是不是照亮了自己想照亮的人。」

我站在父親的身側，喉嚨早已被洶湧的情緒堵住，只能發出嗚咽般的回應。那是我最後一次和他一起看煙花。不久後，他便如那縷微光般，靜默地融入了那永恆的夜空。也就在那一刻，童年那顆關於煙花的種子，被這縷微光催發，破土而出。

那一刻，我全都明白了。父親不是用孩童耳朵能聽懂的一句話，而是用自己的行動與生命，將這生命該如何燃燒的圖騰，深刻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回過神來，望著眼神懵懂的兒子，我如當年的父親般，緩緩說道：「煙花那短暫而絢麗的一生，就是一場溫柔的教導。它明知世間萬物，乃至自己，都終將消散，卻仍願傾盡此刻所有的熱情與光芒。它教給我們，正因美好易逝，才更要珍惜每一個可以燃燒的當下，才更要毫無保留地去愛，去活，去照亮自己掛念的人。」

兒子亦如當初的我一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後再次望向那片深沉的夜空。

晚風拂過，帶來一絲微冷的硝煙味，與記憶深處的氣息緩緩重合。我沒有再說話，只是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

夜空之上，最後一縷光痕也已消散。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被永遠地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