躑躅地在遍地沙土的路上掙扎著，往另一個綠洲走，再走下去也許僅是徒勞。手中的槍本用作防身，此刻，我卻想一下子了結這煎熬。

但回頭，就是認輸，既然有路就要走，不走，我就無法證明自己的能耐。也許我在其他方面並不是最優秀的，但只論生存，我相信自己不會比不上生活優渥的哥哥。七年前，我就被拋棄在這人間煉獄，一個懵懂的孩子，打從目睹死亡在眼前上映：如電影般震撼，又如斯真實，便不再稚嫩了。

生存，若生無可戀，有何玩味？死亡，假使執意尋死，倒像玷辱了死亡的意義。

大抵我仍存有對於活下去的期盼。我凝望著手槍，慢慢浮現那駭人的回憶，以及那枯槁的面容。他是陪伴著我的管家，即使在絕地的環境中也與我並肩而行。那時候，每天往垃圾堆攢，嘗試找到一些可吃的食物，回家二人就一起分享，熬過苦澀的夜晚。

然而，有一天當我回去時，他就不見了。我看到擱在地下的手槍，那刻，天地時空戛然而止，泉湧的痛苦頓時像開剖開我的心臟。盈眶的淚水將痛楚發洩，那緊緊粘附著眼球的淚痕。至此，我的歷練不再平凡。

尋回他的意欲從那時候便植入我的腦海中。在空氣瀰漫危險的這片土地，失踪也許代表死亡，又或是被人擄走了。我不願多想，只想找到他的踪影。

荒漠中，有一種執念叫做孤寂，並不是寂寞，也不是孤單，就是在回憶風乾前的一瞬間，淡淡的舀出最濃的情感。每個乾旱的晚上，我朝星空望去，也許在星星的底下，同樣有一個人等候著我的救援。閉上眼睛，迎接比血更濃烈的痛楚——恨意。執念溢上心頭，不如憤怒，痛楚早已內化，我暗自想著，要讓自己變得更強。

——成長就是一場場落敗的競賽、拋棄、傷痛，最後破繭而出。

我把手槍塞進褲子，發瘋似的在地上爬，向那望不真切的綠洲，踟躕而行。落魄的樣子，正好便顯出我對於生存的執著。綠洲上燈光闌珊，雖然似乎虛假得讓人卻步，但我繼續賣力前進。我不會因那一點的苦楚而忘卻自己仍背著沉重的責任。

一步一步，當我到達彼岸的綠洲，倦意來襲，匆匆朦朧了我的雙眼。眼前是一束曙光，再一步，答案也許就會揭盅……

那套完美無瑕的制服，專業地上揚的笑容，純白的手套。管家的面容逐漸浮現，光潔亮麗，與我見到他的最後一面截然不同。他不亢不卑地說道：「少爺，歡迎回家。」他的微笑如此端莊，準確無誤，讓人看不清楚蘊含的情緒。這偌大的房間如此熟悉，我想必不需要再多的解釋，一切不言而喻。

我沉默。「少爺」、「歡迎」和「回家」，三個詞竟然這麼諷刺，厭惡感洶湧而上，叫我不禁作嘔。這趟出人意表的重逢真讓我嚇愣。四目相對，他竟無歉意，我卻面面相覷，背上的寒意讓我不敢多吭一聲。

美輪美奐的睡房裡，穿的華麗的母親忽爾到來。洞悉到這樣的污穢，我的毛孔也傳來抗拒的意識。心中有無窮的想法流竄，到底是什麼原因我被扔棄，又被人召回來呢？困惑蒙蔽著。我畏懼、我不解。

她歡快的樣子叫人不安，但那平淡的調子終究還是訴說了完整的故事：他們夫妻倆特意安排我到這地方接受一點訓練，原本打算給我一點教訓，好讓我往後能發奮。他們早就讓管家在我旁邊保護我，沒想到一直渺無音訊，直至之後他逃回家裡，告訴他倆我的位置，再派人營救。

「你真的長大了，表現得真好！」她笑道說的多麼輕鬆平常，彷彿我這七年來的夢魘也僅是恰好的安排罷了。

倘若成長就只是一場預料好的木偶劇，這誣衊了我學會生存的成果。假如我能選擇，我寧可在荒漠中凍死，屍骨被野獸吞噬，也不願明瞭如斯殘酷的真相。

掏出褲裡的手槍，我不語。成長或許是鳳凰涅磐，浴火重生也許更動人。成長也許也就是孤寂的味道，觸不到，味道卻很濃。

「呯」

「呯」

……

「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