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色暗了，大福還沒回來。

「臭小子這麼晚還不回家，找打啊！」

王大娘邊走邊罵，手裡還拿著掃帚，夕陽已經在山腳融化，將池塘暈染成金黃色。

走到鄰居門前，她伸手用力拍了拍門板，扯開嗓子大喊：「王大福你給我滾出來！都到飯點了還賴在人家家裡看電視，皮癢了是不是！」

剃著小平頭正看得入迷的大福聽到這聲，嚇得直接蹦起來，招呼都來不及打就立馬衝去門口。一抬頭對上王大娘滿是怒氣的雙眼，王大福已經預感自己下場不妙。

果然下一刻王大娘舉起手中的掃帚就向他揮去，在大福眼中就如大聖的金箍棒砸來，一旦被打中必灰飛煙滅，於是他果斷拔腿就跑，衝回自家門口，徒留王大娘在背後氣得破口大罵，聲音在村子裡久久迴盪……

二

大年三十，大福還是沒有回來。

王大娘家裡空蕩蕩的，只有她一人在家，木餐桌上卻擺滿了豐盛飯菜，正升騰著裊裊熱氣。香氣溢滿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王大娘卻還不解下圍裙，反而伸手拿起座機，緩緩撥通一個號碼。

「嘟……嘟……嘟……喂？怎麼了媽？對，今天回不來了，春節是高危時段呢，我們都得在隊裡守著。明天？明天也不能，至少到初二才行，嗯？剛吃了，您別擔心了啊，記得鎖好門窗，早點休息，嗯，知道了知道了，掛了啊！」

王大娘聽著話筒裡冰冷的機械聲，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拿起筷子，慢慢夾起青菜，翠綠菜葉裹著透明油水，顯得更可口了。這菜還是她剛從地裡摘的呢，可惜了，她一個人也吃不完。放到明天，就該不新鮮了啊。

三

「你……說甚麼？」

王大娘看著門口穿消防常服的年輕人，只覺腦子一片混沌，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身形搖晃，急忙伸手攀著門框，定了定神。

年輕人也紅了眼，「阿姨，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逝者已矣，請……」

「你這個騙子！看我一個獨居老人好騙就想騙我是不是？還弄了套像模像樣的衣服，我告訴你，我兒子可是正兒八經的消防員，他前天還打電話說初二就回來呢，你休想騙我！出去，給我現在就離開！」

大門「砰」的一聲被關上，門外年輕人愣了愣，還是抬手拍了拍門：「阿姨？阿姨！我不是騙子！我是王大福的戰友！您別想不開啊！阿姨………」

任憑門外呼喊不斷，王大娘仍坐在屋裡久久不動，似乎壓根兒聽不到其他聲音。塵埃飄浮在半空，光線透進來時，似乎在緩緩流動。

呼聲不知何時停止了，周遭又回歸了寂靜。王大娘這才從無止境的木坐回神，走去推開緊閉的門。微涼的晚風一擁而進，滯留的空氣重新在屋裡流淌。

她從冰箱裡拿出剩菜加熱，又炒了兩個菜端到桌上，擺好兩副碗筷， 才伸手拿向座機，撥通上一個通話號碼。

「嘟……嘟……嘟……您撥打的電話將轉接至留言信箱，請在『嗶』一聲後開始留言……」

「喂？大福啊，你不是說今天回來嗎？怎麼都不接電話呢？到哪兒了給媽報個信兒呀，菜都好了還沒回來。你聽到了記得回個電話啊！速度快點兒，這菜都快涼了！」

王大娘就這樣坐在木桌前，看著滿桌氤氳白煙一點點消逝。頭頂昏黃的燈泡不時閃一下，映出她額前眼角的道道深痕。天邊最後一絲餘暉也消失殆盡，墨黑夜空換了星星來上班，靜靜看著人間。

夜深了，王大福依舊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