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失眠夜

  • 作者: 郭圻瑩
  • 寫作年級: F6
  • 寫作日期: 2022-10
  • 學校: 嘉諾撒書院

月光悄然從窗簾間鑽進我的房間,輕撫著我的臉龐,只見我蜷縮成一團,雙眼緊閉,卻遲遲無法進入夢鄉與周公相聚。啊,又是一個失眠夜。

房間裡泛著微弱黃光,空氣裡瀰漫著薰衣草的清雅香氣,這一切皆出至於桌上的安神蠟燭。看向牀頭,是那鋪上塵埃的捕夢網,而床上則是輾轉反側後,留下的轇轕痕跡。我如常般從床上緩緩挪至書桌前,靜靜注視著那漉漉月色。與往日不同的是,弦月如鉤勾起幀幀片段,讓我突陷於思緒的漩渦中,被他拖進無盡的黑洞之中。

往日,父母總責怪我想太多,說好聽點兒叫作心思細膩,實質上只是在作繭自纏,故總勸我何不放手做自己。他們自有道理,畢竟只管給我一片落葉,我也能蹙起眉來,低聲淺吟出「落紅本是無情物」傷春悲秋起來。正是如此,在對待他人的一言一語時,我從來都不能「左耳入,右耳出」,一字一句都會積攢於我心中,令我目傷。「一心!你有聽這次的新歌嗎?」幼羚眨著發亮的雙眸,向我跑來。自從被人嘀咕過「怪胎」後,我苦苦研習了許久流行音樂,嘗試融入女孩間的小圈子。她們總帶著我到各種演唱會現場、與「愛豆」的廣告牌打卡、穿上明星同款服飾、笑語盈盈地談論著明星間的新八卦,氧氛裏滿是雀躍與熱情的香甜氣息。我卻與她們有種被薄膜隔絕開來之感,她們的樣貌、聲音亦越發朦朧。我彷如喝下了愛麗絲的變小藥水,化為了窩在陰暗角落的小不點,渾渾噩噩地當了一天又一天的「正常人」。

「嗶!」窗外的笛鳴聲劃破夤夜,將我思緒拉回現實。我「唉」的一聲輕嘆,喃喃道:「這一切甚麼時候才能盼到個盡頭呀?」語音剛落,那黧黑夜色失控包裹著我,使我幾欲窒息,儼如他人那上下打量的目光,教我蜷縮著顫抖的身軀、死死地抱著頭、將自己藏起來,生怕別人在我身上挑出一絲破綻,將我辛苦打造的形象破壞。

黑夜分割成絲絲黑線,一圈圈地纏繞在我身上,我試圖以剪刀劃出一道口子,讓我逃脫,怎知卻使繩索越纏越緊,只留下一片漆黑。思緒如亂麻般亂繞,又如桎梏般將我禁錮。「我到底在尋求甚麼?」在無盡黑暗中,我惝恍地向己心問道。

回想起每每與他人相處時,我皆有種應酬之感,掛上得體大方的笑靨,噴上恰到好處的香水,穿著簡約卻不失時髦的服飾,邁著步伐走進他人的世界中,意圖合群。然而換來的卻是精美皮囊下,殘破不堪、疲憊不已的靈魂。然而即使多麼完美也好,偶有幾句閒言總刺進我的內心,要我一次次改良自己,讓自己追逐那巧笑倩兮,幾近完美的存在。可是,這一次次的奔波,我硬生生地嘗試將自己改造成「別人眼中的好孩子」、朋友眼中的好知己、情人眼中的「白富美」,卻讓我眸中的火焰生氣褪去,如同機械般執行著被輸入的指令。唯一的控訴,是源於身體的保護系統那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警告。

弦月穿過黑暗灑在我蜷縮的身軀,讓我鬆開雙手仰首看向窗外。她那彎彎的模樣讓我憶起昔日我那雙笑眼。我急急地翻找出一塊鏡子,透過月光的映照,看向鏡中的自己。那同樣的五官,卻總有一絲道不明的轉變。我硬擠出一個笑容,驀然發覺連同笑靨亦早已變得公式化,如同仿造人般,讓人頭皮發麻。

「你有多久沒有好好看看自己了?」鏡中的我向我提出質問。我通紅的雙眸噙淚,口中不斷呢喃著「對不起……」,在那靜謐的月色下,我一遍遍地向自己道歉,直至聲嘶力竭。

從第一個失眠夜起,我將真實的我禁錮於囹圄內,踏上「合群」的歪路上,不讓內心的我發聲,忽視身體帶來的一次次警告。「問梅子熟時在中人酸甜自別 聞木樨香否門外漢坐臥由他。」比起那他人眼中美好香甜的合群滋味,我更喜歡孤芳自賞,自己分辨舌尖上或許酸甜,或許甘苦的梅子。又何必介懷門外漢的一言一語呢?古有梵志翻著襪,今有金星不畏眼光變性。我又何必不活成自我,介懷於他人的飯後閒談呢?「噗哧!」我輕笑,我果真想太多了呀!

黧黑夜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藍,然而明月仍靜謐地守候著我。我將床頭的捕夢網往地上一扔,再伸了伸懶腰。眸中恢復從前的光芒,仿效古人那「相期邈雲漢」的方式,恬笑地問明月道:「晚安,我的友人。」語畢,我便摸向被窩,緩緩入睡。這個失眠夜,將會是最後一個失眠夜……


林翼勳博士評語

藉景物之移換與光暗變化作心靈之獨白,表出對俗世虛偽之厭惡,而以活出真我為榮。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