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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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白絲帶般的河流恬靜地流淌,似是已沉睡地進入夢鄉。划著船的人兒用那惱人的划槳一圈一圈在河上畫出漣漪,將它早早喚醒,以迎接晨間的第一縷陽光。對岸上,成群的白鷗高傲地鳴叫,時不時用長長的喙一下一下地梳理自己的羽毛。那是我記憶中的景象。

隨著商業元素的加入,城區開始擴新重建,而那條河也成為了開發區的分界點。新城區的建設既改變了河對岸的原本的盎然,也改變了你我的距離。長長的河流仍舊流淌,只是日久陪伴的人兒去了遙遠的對岸。

起因源於那場如期而至的離婚,你主動要求跟隨那個只顧公司卻長期不在家的父親去了新城區,而我被選擇性得跟隨母親逗留在河的這邊。我知道那是你所期待的結果。與其說這個結果意料之中,倒不如說我習慣了你的「上進心」。從小到大,便是如此。

從來都是我在你身後亦步亦趨,你似乎從未停下你的步伐。當我還是個幼童時,我會因為醒來的第一眼看不見你,而哭著喊著想見你。於是,被不勝其煩的母親便會抱著我站在你校門口等你放學,看著我指著放學的你破涕為笑。你很少願意為我的願望而退步,經常早早去了學校,即使我只是想在有你的清晨抱抱你。似乎我向來固守從前,你永遠展望未來,為自己做打算。

可當我能夠克服孩童的嗜睡時,你已在「遙遠」的對岸。認真來說,河的距離其實並不遠,僅是五艘小船的距離。可即使跨過這段距離僅需兩分鐘、步行76步、上34層階梯,我卻仍找不到藉口去與你相見。因為你我在追求上已經相差太多。你雄心壯志,期待更好的未來,而我沒半點需求,停留平淡的從前。

有段時間,你經常從河邊路過,踏著清晨的涼風,單肩背著帆布袋,腳步依舊匆匆。我不自覺想要「偶遇」你,就像從前我在校門口等你下課。於是,我學會等待岸邊,等待你的出現。你好像瘦了,頭髮也剪了,背上的重量也多了,有時我多麼期待你注意到對岸的我,看著我笑,就像我好像只是在校門口剛剛等你五分鐘。每日的你都有些不同,可每日的你都是你。

你和母親偶然會通個電話,互相道個近況。母親在這頭總是笑得連連點頭,似乎你分享了最近甚麼有趣的事。我也會在這頭猜,難道是以前樓下的小華又去套近乎了?難道是學校不如意或者考試考砸了?往往等我猜了很久後,你才會提起我,可說不了幾句便掛了。你好像要退學了,想要自主創業,說著身邊的同學有幾個人脈,打算在新城區的商業區開幾個門店試試。只是這些話我也只能通過母親而得知,那些事我也只是聽說。聽說你過得很好,你越來越知道你想要的是甚麼。可你只會著我說,照顧好母親。或許你忘了,我也只是一個剛剛長大的小女孩。或許,你我的距離,漸漸地被這長長的電話線隔開,就像那長長的河流,你在河的那邊,而我在河的這邊,看似很短,卻怎麼也跨不過去。

你似乎對於自己的離開始終含有愧疚,而心知肚明的我卻學不會說一些成熟的話,如「都會過去的」諸如此類。我明白,時間並不會撫平創傷,它只會使人習慣了痛。自私的我企圖通過你對我的一絲愧疚而使你沒那麼容易忘了我,忘了那個曾經呆過的小鎮,忘了校門口等你下課的小女孩。即使你不會因此停留,停下你向前奔跑的步伐。

有時,我也會在不經意間,在河的這邊遇見在河的那邊的你。你的手臂輕輕放在河邊的防護牆上,似乎等著誰,左顧右盼的,像極了等待你的我,飽含期待。我內心突然湧起一縷悲傷。「那條河在我們中間流淌,向它的兩岸低唱著同一支歌。只是河水對我唱了甚麼,你不知道。它傾訴給你的,對我也永遠是個難解的迷。」

天快要亮了,你還沒走。看著對岸的你,我突然意識到,那個從不為我駐足的人似乎正為別人停下她匆忙的腳步。或許,不是這條河流拉遠了我們的距離,而是我的等待使你我不再靠近。我等待著你的主動,自己卻總是止步不前,於是便只能一邊眼睜睜看著你走遠,一邊卻責怪著你的「不停留」,甚至將其歸因於你的「上進心」。

我開始意識到你通話結尾時的一聲嘆息,或許是對我成長的盼望,又或許是對我執念過去的無奈。哪有一條河流不向前奔跑?哪有一個人願意原地踏步?就如同你我之間的那條河,不知緣起,不知其終,可它目標永遠是明確的。展望未來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向前奔騰」?

天邊的第一縷陽光就要從雲層的縫隙間掙扎而出,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河面上的霧漸漸消散,你我之間的那層「紗」也漸漸消去,我感覺離你更近一步,似乎我正向著你的方向奔跑,跨越這條河,來到你面前。這時,你從河的那邊抬起頭,似乎才剛剛看到對面的我,你驚喜地向這個方向跑來,就好像你一直等的人是我,就好像那年盛夏,我看著放學的你匆匆從人潮中擠出來,跑向幼童的我。而我只是強忍著眼淚,剛好在校門口等你五分鐘而已。


林翼勳博士評語

為文造情,所經營之情節與氛圍,令人讀後低徊不已,此文筆之魔力也。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2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