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

冬天來臨,她正收拾衣櫃,無意間,在層層疊疊的衣服中發現一條冷頸巾。那是用黑色毛線結合而成的,有著寬寬的條紋,在那樸素的毛線裡,卻編織了她一輩子難忘的回憶。

十年前,她身赴國外留學,如平常的躲在宿舍的火爐旁,喝著冒白煙的咖啡。突然,她的舍友神秘地走到她跟前,說:「有個禿頭的老人找你。」她急急跑出去,只見她的父親,穿著一件灰色的大褸,繫了條黑色的冷頸巾,衰老的目光,彷彿夕陽般柔和,他還一手提著行李箱,另一隻手握緊一個盒子。

那寬敞的宿舍大廳,在大雪的黃昏,是如此空洞。只有屋角的長椅上,坐著一對男女,他們寫意的輕輕彈撥結他、低聲哼唱歌兒,不時飄來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們父女。父親抖抖身子,拂拭衣領和肩膊上殘留的雪花。而外面仍然飄著雪,將窗外的松柏都漸漸砌成一座座銀白的尖塔,那細弱的樹枝,似乎不勝負荷,累積了大團的雪,一下子,便飛落在地上。此刻,她的眼前出現一幅圖畫:一個老人,拖著行李,艱難而吃力的在冰凍的雪地上,一步一步地走著,走著……畢竟父親已六十多歲了!

父親把手握的盒子放在桌上,慢慢打開,隨即傳來陣陣撲鼻的香氣,是多麼熟悉的香味。「這是你最愛吃的叉燒包啊!快過來吃!」她聽到這句說話,明白父親一定專程去了唐人街買來給她吃。宿舍距離那條街很遠很遠,她甚少去那裡,何況只是為了吃!當她拿起一個叉燒包,發覺依然暖暖的,驀然地,她的眼角濕潤了。她滿心歡喜地放進嘴巴裡,大口大口的往肚吞,伸出舌頭,舔舔嘴角,像小孩一樣,稚氣地對父親說:「真的好好吃。」這個冬天漫天飛雪,籠罩著一片冰凍的氣息,她卻不寒冷,圍繞她的正是一股股暖意。

送別父親的那天,父親用他那雙老手拍拍她的肩膊,叮囑她好好讀書。飛往機場的巴士到達,父親忽然把那冷頸巾解開,一圈圈、緊緊的環繞在她的頸上。她望著他,一個瘦削的老人,天空飛下的雪花片片的落在他那光禿禿的頭上,與那解去冷頸巾的頸子。等父親已坐上巴士,她才意識到有些話未說,不過,隔著玻璃窗子,四目相視,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巴士慢慢開動起來,漸漸的,它的影蹤消失了。雪,還是無止境地飄落,也不知何時才融化成水。

十年後,那黑色的冷頸巾,喚起了她心底的記憶。

它並沒有褪色,仍那麼烏黑光澤,只是父親的墓地,卻已綠了幾回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