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是一種福氣

就在前天,我的上司十萬火急地通知我,說我被推薦,要到遙遠的阿富汗做戰地採訪。當時我接了這份苦差事,馬上從冰箱拿出一大箱啤酒。不要誤會,我深知戰爭是充滿血與淚,更半點也不為我未來要面對的死亡和家破人亡感到任何悲傷,畢竟人生總有一死。我熟練地單手開了一罐啤酒,把工作桌上的雜物掃到地上,開始安排未來一個月的工作行程。

名貴的書桌,滿地的廢稿,金光閃耀的白光燈照耀著我冰冷的肌膚,無奈這光照不進我眼中。林林總總的參考書整齊地排列在佈滿塵埃的書櫃中,裏面充滿著各式各樣的數學公式和文章,只可惜酒精比文字和數字更能幫助我。我麻木的手開始自動自覺在收拾行李,疲倦的雙眼一目十行,複習著被我拋棄了很久的波斯文,嘴巴則勤力地吸收酒精,舒緩這枯燥無趣的輪迴。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兵大哥,你在讀什麼呀?」我抬頭問軍人大哥。「這是般若心經,諗了心會比較安穩。畢竟戰爭是人間的地獄。」「哈,人間本便是輪迴,戰場、職場什麼的有啥分別!」軍人大哥沒有回應我,只繼續低頭念經。從機場乘了近一天的吉普車,終於到了軍營。我簡單收拾了行裝便伴隨著一隊軍人前往戰場。

我們在一個極為簡陋的村落設了暫時性的營地。這村彷如阿里巴巴童話故事中的都市一樣,房屋全由砂石建成,我伸出雙手,撫摸著凹凸不平的牆壁。無數的子彈孔令猛烈的陽光直接透進破舊的屋子裏,此刻我的腦海也被硬彈實殼射穿了。「你,你是誰?」一名小女孩拍了一拍我沉重的肩膊。這女孩穿著麻衣,噢不對,這衣服只能稱作為布。若沒有猜錯,她應該是這裏的居民。他消瘦的身體在無聲地痛哭,在我耳邊低聲求救。儘管他眼眶並沒有留下眼淚,我仍能夠聽到他的哭泣聲。

突然,一陣慘叫聲從我身後的房子傳出。我拖拉著沉重的身影,奔跑到油漆已退的大門前。我放下自己一故的價值觀,把門撞破。一道紅腳印拉著我,拉到一張木板床邊。看到一個腹部受了槍傷的小男孩在掙扎,我馬上跑到一張殘舊的木枱前打開從軍營裏拿的急救包。搖搖欲墜的油燈雖不及高貴的吊燈美麗,它的微光卻更能照耀我的眼神,破爛的家也變得五光十色。

正當我在責怪自己一直以來無知的價值觀時,那位小朋友的喘氣聲把我拉回血淋淋的現實。血液的腥味傳入我的鼻中,我試途用棉花和布向傷口施壓,卻只感受到悲傷和痛苦蓋過我的手,悲慘的叫聲在我內心不斷徘徊,折磨著我。這些一段又一段的衝擊令我反應不過來,在我回過神時,眼前的小孩子已奄奄一息。

烏鴉伴隨著嗚嗚的叫聲從窗外飛到床邊,靜候著我的離開,好讓他能安靜地享受這提前的聖誕大餐。我轉過身,以緩慢的腳步走遠,為這人世間中的不幸拍下一張黑白的照片。

回到軍營後,我的內心一直像走馬燈般回播著今天的經歷。我人生中第一次發現原來生命並不是必然的,而死亡也不是說得那麼輕易接受,我立志改變我往後對生命的看法。

原來,活著就是一種福氣。


林翼勳博士評語

純以想像寫出戰地之所見所感去詮釋生命,亦有一己之真切體認存乎其間也。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0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