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手機的一天

三月二十日(星期六)晴

今天我沒有帶手提電話外出,因而有不一樣的經歷和體會。

每天早上第一件事,除了洗面刷牙,便是回床上睡一個「回籠覺」——但其實只是在床玩手機。

上午十點的驕陽穿過樹蔭在窗欞的鏡子上「雕刻」出一條七色彩虹,直刺我的眼睛,使我不禁抬起頭,將視線離開手機,便看到被初陽照耀得通紅的飛鵝山,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正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媽媽便「啪」的一聲打開門,興高采烈的和我講:

「今天天氣那麼好,我們去爬山吧!」

她便二話不說的,將我從被窩中揪起,催我去洗漱換衣服。當準備出門時,我轉身想去拿手機,媽媽彷彿未卜先知,一把捉住我的手,拉著我出門了。

山中的景物雖然沒有中國丹青中那樣驚世脫俗、活色生香之美,但那樣清新自然的娉婷之美,隨著山中清冽的空氣直通人的肺腑。那叮咚的山泉,婉轉的小溪、繾綣的大樹,都帶著我離開香港那擾人的世俗,使我暫時存在人與自然的黑白之間。略略低頭,便看到草叢中綻放著一朵笑靨如嫣的小白花,我一邊興奮地走過去,一邊伸手向褲袋裏摸手機準備去拍照。咦?但我褲袋裏空空如也,我忍不住焦急起來,如熱鍋上的螞蟻拚命在背包中翻找。一抬頭,卻見到媽媽忍俊不禁地笑起來並對我說:「你手機不是放在家嗎?」我彷彿被「醍醐灌頂」似地意識到這個真相,臉不禁地紅了起來——怎麼會自己沒帶手機都忘了呢?莫非我真的那麼依賴手機嗎?

媽媽微笑地說:「你們這一代,視手機如命,你們通過手機看到了世界,卻忽視了我們周遭的美。」確實,手機屏幕的「四角天空」是我們每個青少年迷戀的地方;我們每天花上幾個小時或者半天的時間對著它,我們不斷向「天空」伸手,從而擴大自己的視野,並為此而感到滿足。但我們是否有注意到我們腳下的這塊「草地」呢?是否在枯黃、敗壞?無論是朋友或是親人,我們的問候是否埋沒在手機遊戲的音樂中呢?我們是否在送出早晨第一絲微笑時對他們說聲早晨而不是手機中冰冷的一句「good morning」?無論是清晨或我們撞個滿懷的清風,甚至是路邊綢繆繾綣的情侶,都教會我們甚麼是自然之美、人文之美,而這種美又怎能用手機記錄下來呢?甚至是我腳邊這朵令我真正醍醐灌頂的小白花,都蘊含著自然的智慧。

隨著山路迤邐而上,漸漸呼吸變得重起來,衣服也因汗水而被浸透。但看著山頂那豁然開朗的景色,我的疲倦感瞬間被一掃而空。綠得發亮的草地一路延綿至一排排拔地而起,似有囂張跋扈的高樓大廈,而倚躺在城市中間的維多利亞港,彷彿一條「出淤泥而不染」的藍緞帶,不著痕跡地滑過每一個香港人的心。

媽媽與我在涼亭中坐下,並將一個蘋果塞入我的手中。我突然想起《湖心亭看雪》中的「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周中兩三粒而已」我們的狀況豈不是很相似?雖然失去了手機,但那種內心的失落感早已漸漸銷聲匿跡,哪怕是現在吃著蘋果在涼亭裏隨著清風放鬆心情,但也讓我的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但我們一定曾經有過這樣的感受——當我們放下手機,即將入睡時,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看著月光灑在窗欞,彷彿內心的空寂被赤裸裸地暴露在月光下,而我們的眼睛被它刺傷,又無法離開視線,為自己的懦弱而徬徨;我們白日為了彌補它拚盡全力,但卻只是事與願違;我們的傷口在黑暗中流血,卻停留在結痂的矛盾之中;我們嘗試去吶喊,但聲音卻被冰冷的空氣扼殺,害怕大義凜然會引來殺身之禍;我們害怕黑夜,唯有打開那四角的聚光燈,去逃避自己的內心無恆的掙扎。其實,只要我們放下手機,正視自己心中的懦弱與掙扎,再抬頭直視頭上的月光,便發現月亮不過是指甲大的小圓盤,又何況是我們心中那無形的脆弱?我們不過是宇宙之中的一顆塵埃,自己的得失也不過如此,那麼何必去計較,何必要借助手機去聊以自慰呢?倒不如看開一切,從懦弱中超脫。當我站在山頂俯瞰這座城市,便會發現平日的燈紅酒綠八卦緋聞不過是蒸發在空氣中不可尋覓的流星的餘光。既然這些過失、混亂不可捕抓,那又何必去執著呢?

沿著迂迴的山路下山,回憶起今天的經歷和體會。我雖然失去了手機,卻令我更加認識了這個世界,反而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受。或者說,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吧!


林翼勳博士評語

以生動繁富之筆觸述不尋常之遊,令人咀味而思往遊也。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8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