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要的沉默

「今天發生了一件事情,當時我曾經想力陳己見,最後選擇了沉默。我認為沉默是必要的。」以上是藺相如的日記首段,試以「必要的沉默」為題,續寫這篇文章。

今早,我出席澠池之會,宴會上秦王侮辱趙王,侮辱出生我的國,嚥不下這口氣的我,各種難聽的話脫口而出,當面指著秦王的鼻頭怒斥他。在一股濃烈的火藥味中,我和趙王瀟灑地踏出秦國的城門。我走在回趙國的路上,因想起兩小時前,竟有勇氣對著勢力如此之大的秦王惡語相對。恐怕我耳朵生來就如此,聽到半點侮辱我尖酸刻薄的言論都不管死活,不住衝上前回敬一番。還好有驚無險,沒有被秦王拖出去用刑,還保住國家顏面。我暗中自喜,腳步愈變輕快。

不幸的是,好景不常。回趙國後,被趙王讚賞我保住國家顏面,立下功勞,封為上卿地位在廉頗之上。得到重用,本來是件好事,但廉頗得知後很是不服,便說:「我廉頗是趙國將軍,有攻城野戰的大功,而相如區區靠那點嘴上功夫,就升了官,況且相如出身低賤,有甚麼資格跟我平起平坐?真是可笑!」這幾句話在短時間內傳遍千百人,我從主殿受禮後走回我府上,有不少原本與我針鋒相對的人像向我點頭哈腰,以表祝賀。但在我轉身離開之際,這群人卻在背後細語,討伐我這個出身卑賤,又只靠一張嘴「上位」的人。一人傳一人,經過不同人的捏造,我成了不同的樣子。霎時間,我從一個光榮歸來的勇士變成只靠耍嘴皮子就升官發財的懦夫。輿論的壓力,使我遍體鱗傷。

我回到府中,耳邊不斷回響起那些無憑無據,侮辱我的言語。俗話說:士可殺,不可辱!這一句侮辱我的言語,就像皮鞭一樣,狠狠地拍打我的心。我知道,他們口中所傳的我,並不是真的我。我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越想,就越想力陳己見,衝上廉頗府上跟他大戰一場,以解我心頭怒火,告訴他我不那般無能,不是他們想像的那個模樣,就像今早我怒斥秦王一樣,怒斥這個捏造我人格的始作俑者!我高漲的怒氣,我的身體,當我正要抄起一把劍的時候,餘光掃到企立在劍旁的趙國國旗,望看它,我心中僅存的一點點理智和愛國心,叫我稍作停暇,並沉默了片刻。我雙手抓著劍,想著:「若我現在衝去廉頗府上,跟他理論,兩虎相鬥,勢必不能共存,只能落得兩敗俱傷,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對趙國虎視眈眈的秦國,聽聞風聲得知趙國兩大力重臣矛頭相對,內部混亂,定會趁此大好機會攻打趙國。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場面啊!我左手握著劍柄,右手握著劍刃,左耳聽著自己僅存的些許理智對我喃喃細語,右耳聽著心中暴氣的烈火在熊熊燃燒,於是右手一用力,一條條青筋從手上暴起,鮮血從手心緩緩滴到地上。我深知自己是沉不住氣的人,故試圖借肉體的痛楚,澆滅心中燃燒的烈火。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最終,那顆愛國心所激發的理智戰勝了想力陳己見的衝動。這是有史以來最漫長的拔劍,沒有戰士入鞘的驕傲,沒有激昂的吼聲,只有沉默。我,選擇了沉默。

經過這般心理戰後,感覺一陣頭痛,靠在椅子上閉眼,望那尖酸刻薄的言語能快點從我腦袋溜走。我的門客看見我回到府上,對侮辱我的言語沒有辯解,沒有反擊,很是不解,並走上前質問我:「為何你要忍氣吞聲?廉頗出此惡言侮辱你,這口氣怎能嚥下?老奴可沒這等能耐啊,跟隨您多年,深知你不是他們口中的那種人,為何不跟他們爭辯一番呢?為何要選擇沉默?」

我拉著他,席地而坐,跟他說道:「我也幾度想還口,並跟廉頗大鬧一番,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現在的忍,是為了國家。現在的屈,是為了以後的伸,就如同射箭,弦越彎曲,拉力越大,箭就射得遠。我只知道現在的忍,現在的沉默,能讓我趙國走得更遠。」門客聽完我這番話,向我點點頭,臉帶笑意地說:「在下果然沒挑錯主子。」禮畢。我看著他的背影,頓時更堅信自己之前的沉默,是必要的。我也感到舒心,我想,哪怕有一人理解我,已足夠。

我心中的怒氣、煩躁,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慢慢減弱。回想今早雖然在選擇沉默時,依舊心有不甘,但我還是慶幸,我當時有片刻的沉默,才沒被心中的憤怒沖昏頭腦,自問為何要沉默片刻?我想,我當時的沉默,並不是靈魂出竅,而是言行上的沉默,讓自己的腦袋得以思考,並作出正當的行為。若一個人不懂沉默,在高漲的情緒下,所說的,所做的事,都不過是意氣用事的產物,讓自己變成沒思想的野獸。相反,片刻的沉默則是情緒頻臨失控時,最好的選擇,不言不行,容許自己衡量得失,以免做出令自己後悔莫及的事情。

寫到此時,夜晚已經降臨,我知道明早我還是要面對那些負面的輿論,還是要面對廉頗鄙夷的眼神,但我絲毫不後悔當初的沉默。我桌上的國旗隨晚風飄著,看著它,我明白,只有「國泰」,才有「民安」,只有這個撫育我一生的趙國興旺,我才過得問心無愧。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不知何時已深入我心。


林翼勳博士評語

通篇以意識流手法表達,便見深刻生動。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8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