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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對破爛不堪的舊布鞋，與時代脫了軌。我的身軀細小，小得如一隻幼鼠。我生於世上已超過了一個世紀，而我的主人亦早已仙遊，剩下我躺在櫃中，思念著我的主人、我的根、我的故鄉、我的祖國。

遙想出生的時候，我是由一個年邁的老婆婆用一根金線，一穿一引把我縫製而成。隨即把我交到一個女童手上，那滿臉稚氣、嬌小玲瓏的小女孩便是我的主人。她自七、八歲已一直穿著我，每當她穿著我的時候，每每舉步為艱，總需要身旁的一兩個丫環侍候她，扶持她。出生在富貴之家的小姐深受纏足這個陋習的折磨，從腳掌滲出的血水足以感受到她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她沒有退縮的餘地，這是出身自高門大戶的大家閨秀必經的階段，除了默默忍受之外，別無他法。

我的女主人命苦，當她長得亭亭玉立，正值花樣年華之時，卻要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一九零零年八國聯軍之役把北京摧殘得體無完膚，京城一片火海，百姓只得在水深火熱中苟且偷生。我家老爺為了逃避戰亂，只好變賣了部份家當遷往南方，從此家道漸走下坡。家鄉被破壞，國民被欺侮，國家還能不醒覺嗎？專制皇權該是時候結束了吧！

過了數年，那個腐敗的清政府進行了改革，其中一項就是廢除纏足的規定。但那又如何呢？我主人的一雙腳掌早已被殘害得變了畸形，往後也只能碎步碎步的走完她的人生。不過無可否認，這是個善政，至少杜絕了往後的無辜女子走入這齣慘無人道的悲劇，不需步我那坎坷的女主人的後塵，而我也成為絕無僅有的文化遺產。

在軍閥割據那個亂世，我女主人覓得真愛，他是個革命份子。我此刻仍對他們舉案齊眉的情境記憶猶新，我亦有幸陪伴著她出嫁，在高堂上她穿著殘舊不堪的我。在那個物資短缺的年代，衣褲鞋襪等生活必需品一律匱乏。那時他們能維持著三餐溫飽，已經十分幸福了。

那個時代做中國人就是苦，經歷了無數戰爭洗禮，先是討伐軍閥、抗日戰爭，再來是國共內戰，中國正百廢待興。共軍接手政權後，大力發展農業及工業，他們的日子終於轉好了。人人衣食安穩的日子確實吸引，可惜好景不常，二五計劃的人民公社、大躍進令中國陷入了史無前例的人為大饑荒。主人抵受不了饑腸轆轆的煎熬，最終撒手塵寰。而我則變成了她女兒珍而重之的唯一一件遺物。

主人的女兒帶著我四處逃難，每天都給我讀新聞，像把我當成自己的母親一樣，在過程中，我持續關注著國內的政局。主人的女兒最終扎根於香港，我也結束了多年流離失所的生活。可惜的是，十年文革的浩劫把中國的一切都摧毀了，這百年間的努力成果儼如流水，白白浪費了。幸得改革開放的實施終於讓中國步入富強之路。

時至今天，我已經傳到主人的孫女手上，她把我放在客廳的玻璃櫃中，我可以看著國家從紛擾不斷演變至局勢穩定，從資源缺乏發展得充足完善，傳統陋習被普世價值取而代之，專制皇權被民智衝擊至土崩瓦解。看著中國在這一百年間跌跌碰碰中摸索，從一條長期積弱的幼龍慢慢成長為一條能飛上九霄雲外的蛟龍，相信國人亦感安慰。

路是人走出來的，可惜衰弱的我已經無力再走下去了，歷盡風霜洗禮使我的身軀千瘡百孔。中國的路仍然十分漫長，但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可以躺在櫃中回味著自己不平凡的經歷。望著太陽緩緩升起，晨曦的光是溫暖的、柔和的。此刻的良辰美景不禁令我想到沉睡日久的巨龍在天際中遨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