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牌檔所見所聞

大火球的光芒正逐漸減弱,隨著它徐徐降落,我加快了速度,儘快完成功課。

我放下筆桿,頓覺飢腸轆轆,驟聞碗碟碰撞的聲音,便決定下樓覓食。每當母親夜歸,大牌檔便成為了我的天堂——那香噴噴、熱騰騰的魚片粥、牛腩麵,那使人心曠神怡的檸檬茶,還有那叫人難以忘懷的炸雞腿……想著,我早已垂涎三尺、按捺不住了。

剛下樓,夾雜著牛肉麵味道的冷空氣便迎面吹來,但是我的目標很明確——雲吞麵!攤主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各展招徠本事,猶如百花爭豔,又如百鳥爭鳴。大牌檔中,人頭攢動,如非親眼所見,你絕不會相信平日下午寧靜的街道在入夜後竟會如此繁喧。「晚市優惠,快來看看……」我跨越重重障礙,終於尋得一席之位,「麻煩你,一碗雲吞麵!」我用僅餘的力氣嘶啞地喊著。

路上的車瘋狂地咆哮,似乎在抱怨自己未能日入而息。然而,忙碌的人們沒有理會,他們有的在埋頭苦吃,有的在嬉笑怒駡,有的則在一旁耐心等待。蒸籠中的白煙縷縷上升,模糊了我的視線,我隱約看見正在準備雲吞麵的師傅,想像那令人齒頰留香的美味。「哈!你喝!」原來是附近的地盤工人。我在心裡抱怨他們打斷了我的思緒之際,驚覺比起攤檔的喧嘩,他們的只是微不足道。醉酒老的叫駡聲為我的晚餐拉開序幕,我如餓狼般咀嚼、吞嚥,只想大快朵頤……

「每天都要經歷日曬雨淋,辛苦你們了。」「大家都是為生活嘛,苦日子誰沒經歷過?最重要是苦盡甘來!」是啊,人們從一出生起,注定要受苦,跨過生活的煎熬,有些不幸的人甚至到臨死前那一刻,始終沒有享受過,營營役役、勞勞碌碌,無奈地過了一世。不過,人生中不快的時候本來就比開心的多。「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會料到早前經濟急速發展的香港會遇到金融風暴呢?看見那群漲紅了臉的工人以及和善的侍應,我彷彿看見了香港人對未來的憧憬。我思索著,沒發現碗中的美食早給我一掃而空。

驀地,不遠處傳來小孩的哭聲,細看之下,原來小男孩不願進食。不過這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待我回過神來,小男孩早已在笑容可掬地看著手上的平板電腦了。或許總有一天,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拋下電子產品,尋回錯過的光陰,可惜發覺為時已晚。那時的自己原來有多麼可笑!再看鄰座那位西裝畢挺,但眉頭緊鎖的男士,他無奈地接聽電話,長歎一聲後答說:「我今晚還要加班,別等了。」然後繼續飛快地吃著那碗沉甸甸的麵條。此刻,他一定在回憶童年時無憂無慮的日子……不!他沒有時間。將來的小男孩會成為他的寫照嗎?

環顧四周,最溫暖的,莫過於我對面的這對情人。他們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無懼寒冬,愛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照亮了我,也照亮了眾生的心扉。愛,是人生的寄託,也是所有人抵受艱辛、跨過難關的力量。

想著,身邊的紋身大漢點燃了香菸、朝地上吐了口痰,旁若無人。不過正好,我也該回家了,他的出現為我這頓大牌檔晚餐畫上了句號。我轉身離開這個盡顯人生百態的地方。人們的吵鬧聲離我越來越遠,但是我不僅聽見了廣東話,更聽見了普通話、中英夾雜……雖然不太清楚,但是我相信他們都是雀躍的、欣賞大牌檔文化的!

不少人認為大牌檔的衛生情況欠佳,早晚會淘汰。但細心想想,它開放式的設計讓工人享受物廉價美的晚餐,讓四處漂泊的朋友聚首一堂,也讓蕩然無存的人情味得以維持。你能夠想像失去了大牌檔的香港嗎?那會像一個沒有了太陽的冬天……

四周燈火通明,縱不是週末,行人仍熙來攘往。徜徉在這大牌檔中,我觸摸到流淌在城市血管裡的別樣滋味。

我回到家,站在窗前,看見頭上的一輪明月輝映著樓下的大牌檔,香味、吆喝聲、哭聲、笑聲……一一在我耳畔迴盪。


林翼勳博士評語

就所聞見寫出大牌檔的風貌人情,感慨亦在其中。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6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