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無情的雨夜。

雨點急促地打落在柏油路上，脆弱的雨珠墜在地上徒然粉碎，堅硬的地面彷彿被雨水砸得生痛而叫囂。我倚著窗邊，漫無目的地觀看窗外的風雨；手撫玻璃窗，指頭所觸及的盡是徹骨的濕冷。陽台上的一株小草在狂風中亂舞，纖幼的枝莖似是將要折斷。雨水乘著凌厲的風勢打濕了細葉，教滄桑的它更添疲態。我看得出神……曾幾何時我也在相似的雨夜見到那蒼綠的疲憊？

我曾是風光一時的商界精英，一句戲言即可使員工的生活徹底改變。我有一個伙伴──阿明，他與我同期進入公司，大家一同拚命十數載，總算熬出頭來。我倆是最佳的搭檔：我為人積極進取，穩重的阿明則默默輔助我。本來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好兄弟，我卻用無情把美好的一切在那個雨夜裡打碎。

事距今一年有餘。二零零七年末全球股市交易蓬勃，看到周遭朋友紛紛入市投機，我便萌生了參與這數字遊戲的想法。本以為「小賭怡情」，但自身的貪婪終究難移，又或是在物質化的商業社會浸淫過久，貪慾竟無止境膨脹。為了得到更高的回報，我不惜冒著落得聲名狼藉的風險，在招標過程中收受利益，冀能大量購入高回報債券。後來低素質的承建商中標，並在建設時犯下嚴重失誤，我的惡果方接踵而來。

利慾薰心的我不甘多年努力付諸流水，做了一個相當自私的決定：把責任推卸到擔當監督工作的阿明身上。我猶記得阿明被革職當晚，風雨大作。他來到我家門前駐足許久，我卻不敢應門──我害怕看到他那清澈的雙眸中充斥著失望與哀傷。我只有躲於窗後，畏縮地目送他離去的背影。他沒帶傘，無情的雨傾盆而下，街燈下的他拖著長長的背影，宛如背負了超載的落寞。我不忍再注視他悲愴的身影，只能強迫自己凝望著那在狂風中搖曳的盆栽，直至天明。蒼綠一夜枯黃。

那天以後，小草就如同我的靈魂一樣變得了無生氣。年間皆未見起色。我靈魂深處一直在自責且恐懼著，懼怕惡果結成的一天。佛家云因緣果報，此話在一年後的現在終於應驗了。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在商界掀起滔天巨浪，掩蓋我的除了是公司的倒閉，還有剎那化成廢紙的債券。一夜間我被無情的洪水沖走一切，卸去一切的心靈反而得到片刻的安寧。名利果真是腐蝕人心的穿腸毒藥，可惜在物質主義盛行的社會，又有多少人能明哲保身，不讓心靈受到名利的污染？

一滴晶瑩的雨從窗縫溜進了屋，沾濕了我的手臂。風雨沒有緩和的跡象，雨珠從我粗糙的皮膚滑落，把我身上的污穢一併帶走。我驀地發覺風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懼怕風雨的心。

我勇敢地推開窗戶，雨滴伴著清勁的風而來，我沒有閃躲，只是捧起飽受風雨摧殘的小草護進懷裡。我輕撫那藏著出人意表的堅韌枝莖，訝異發現翠綠的嫩葉不知不覺正冒出頭來。

我遠瞰街道，隱約見到街燈下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股暖流溫熱了我的心：他終究還是給我送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