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想尋回的玩具

叮噹、叮咚! 學校下課鐘聲突然響起,老師這才停止在黑板書寫。回過神來,才發覺手下又是一個草草畫下的娃娃,腮上點著兩個小心形,瞇瞇嘴笑,睫毛長長,正是我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心愛玩伴。

我的最好朋友有圓滾滾的眼睛、柔柔的笑容、金燦燦的捲髮, 尤如剛從外地搬入的小混血兒。她對香港略有淺識,不太懂人情世故,樸素純真的惹人喜愛。無論到遙遠的鬧市, 還是屋下的公園,我們總形影不離、相依為命。年幼的我總把她抱在懷裡, 輕輕說道:「在公園要安份守紀,不能胡亂跑哦!」 小娃娃則乖巧地點點頭。那時我大概也不懂「安份守紀」的意思,不過從房裡的父母聽說此詞, 便裝模作樣地用起來了。

回想起來,這詞可能讓我聯想到總是遙遠不語的父母,帶來一點溫暖。

「畫得真栩栩如生! 這是你妹妹嗎?」旁邊的一心問起,把我從回憶拉回現實。「哦……不是。她是......我兒時最愛的小娃,只是不見了。」我的面頓有點熱。「是嗎?叫甚麼名字?」「 ……沒有名字。」

「她是從外地來的,自然沒有本地的名字,就叫小娃!」我雙手捧起娃娃軟綿綿的身軀 。「那麼要嚐嚐外地空運的法國茶嗎?小娃必然喜歡!」外婆眼睛笑成兩個半月,把木杯子遞給小娃, 小娃含羞接下。「要點心嗎?」外婆又伸手向旁邊櫃枱, 卻被一條輸管帶牽制得動彈不得 , 面露痛色。聽父母說,外婆因生病必須留住醫院,不過很快便好。「要走了。」旁邊高大的身影說道。正是父親。我和小娃一起點了點頭,隨即尾隨父母離開。後方傳來外婆柔弱的聲線:「小娃要好好照顧妹妹……」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次探訪後不久,我們忽然要搬屋,全家吵吵鬧鬧,陌生的漢子捧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從家門出出入入。

「他們是誰?」我對小娃問道。小娃搖頭不知,又提出問問父母。走到客廳, 小娃瑟縮在我懷裡,我小聲問道:「媽媽,為甚麼有陌生人?婆婆呢?」皺眉的母親的眉頭更多皺紋了。「就是搬運工人。別說了,車快到了,快出外等。」我和小娃對視一眼。「婆婆呢?」母親面容卻更是扭曲:「屋裡都亂糟糟了!放下玩具,幫忙搬你的箱子!」 小娃忽然從我手中脫離。「小娃!」母親卻把一個小箱子推到我懷裡。「您只會站著嗎?帶您女兒在車上等!」母親怒吼著, 她手上的小娃流下大滴大滴的淚水。「小娃—」「小娃會在車上等著, 我們出去吧,乖。」父親有氣無力地嘆著。小娃害怕極了,我想喊,但手被父親捉痛, 又不敢發聲。我們要到哪兒? 婆婆在哪? 那時響起外婆的臨終吩咐 : 小娃要好好照顧妹妹。可是,小娃被拿走了!和外婆一起伴我童年,既是姊姊又是最好朋友、我的最後支柱......

彷彿與我隔著千里的母親看著手中小娃,若有所思, 眼裡好像牽掛一絲懷念。路過的搬運工人卻把屋門關上,我再無法看到屋內的情況。胡思亂想的,想起過去一段回憶。

小娃靜靜坐在旁邊看我練字。母親常不在家,要求我每天溫習。家裡總空無一人,莫名寂寞 。「現在有這娃娃陪你了!你並不孤單啊。」外婆某天帶來了小娃。「她是來自外地的人, 不懂人情世故,樸素純真,多點教她事物啦!」外婆又說。 我欣然答應。被母親多次叮囑下,外婆便安心上班了。

母親終於來到車上準備出發。我終於又道 :「小娃呢?」一頓,母親冷冷道:「她去找 婆婆了。」我心中一驚,隨即大喜:「那好! 我能見婆婆嗎? 」母親卻是不答。隨後, 她再沒提起外婆或小娃了。

待我慢慢成熟起來,才懂不再遍地尋找小娃蹤影。她不見了、消失了、失蹤了。母親也許經歷了失去自己母親的痛楚,一時失判,或是下了死心,不想記起外婆的溫暖。無論如何,我找不到小娃,亦已成現實。

「你最後找不到娃娃嗎?」回到現實,一心指著我的塗鴉。「我想,她和婆婆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