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陽光仍舊灑在地上，空氣卻是冰冷的；涼風仍舊輕送，葉子卻翠綠不再；街道仍舊存在，往日的光景卻不見蹤跡。誰能想到這冷清的街道曾藏著溫暖熱鬧的煙火氣？

我在這裏長大，見過這條民居的小街往日繁華的盛景，如今看著空無一人的長街，只有無盡的悵然。我呆站在街口，嘗試找到往日的蛛絲馬跡。往日常逗我、在轉角處叫賣的大爺呢？屋簷上總在高歌、擾我清夢的麻雀呢？兒時和我在公園比拼奔走喧嘩的孩童呢？怎麼都不見了？我的眼神漸漸空洞，只無言凝視長街，質問它為何會變得如此荒涼。長街沉默不言，連空氣都保持死寂，只剩天上緩緩飘落的黃葉仍有動態。可是，記憶中，這條街不該是如此死氣沉沉的。

我緩步向前，清晨的街道被白霧籠罩，正如《蒹葭》所寫的蒼涼之景，露水凝結，天色初明。乾燥的秋風像是把利刃，劃開我的肌膚。我呼吸著冰點一般的空氣，呼出的白煙更模糊了我的視線，彷彿經歷了海市蜃樓，讓我重見昔日的街道。

昔日的早晨，這條街上總是人來人往的，有西装革履的成年人正趕往車站，有睡眼惺忪的學生正背著書包上學；有忙前忙後的家庭主婦正提著三兩袋新鮮食材。人流來回像勢不可擋的洪水沖洗長街，沖出一番香濃的煙火氣。從前我總覺得這條街太窄太擠了，怎麼如今又好像如此寬敞呢？我站在街道中央，彷彿還能聽見行人們從我身邊疾速穿過留下的風聲，還能聞到包子店琳瑯滿目的包點的肉香。可是，這一切已成虛像。

再次張開眼，包子店竹籠內湧出的蒸氣又變回了蒼茫的霧氣，街上還是只有我一人。 曾經的車水馬龍止息了，人流也像寒冬中的河流，被永遠冰封在昔日的記憶中。車站的牌子早被歲月冰封了一層神秘的塵網，在秋風中屹立，顯得孤獨又可悲。兩旁的商鋪已是空蕩蕩的，牆上殘破的招租單張和枯葉共舞，銹跡斑斑的鐵閘被強風撞得噹噹作響，像是被囚禁已久的魔鬼在哀嚎，讓我不寒而慄。我抬頭看曾經的居民樓，只見每個窗戶都有裂縫，窗內也只有無盡的黑暗，像隻隻深邃的眼睛。旁邊剝落的瓦片如未乾的淚痕，哭訴這些年居民們的離開和街道的變化。這裏有過的人情溫度和故事，都被冷風吹去。這條街從前明明是如此的有溫度，怎麼現在只剩一堆颓垣敗瓦呢？

快走到盡頭了，我仍希望看見從前我所熟知的街道的模樣。街道本該是水泥鋪成的平整的路，但怎麼越往前，路便越崎嶇？直到我低下頭才看見脚下滿是或整或缺的枯葉。厚厚一疊的葉子不知多久無人清掃，甚至能將所有的灰色水泥都蓋住，讓街道充滿慘黃的色調。我每走一步，落葉便碎成更碎的金粉，傳來淒厲的叫聲，成了迴盪在空氣中唯一的聲響。

我繼續向前，走到了從前最受孩童歡迎的公園，只見本該是鮮亮的橙黃色滑梯變得黯淡，上面還停留著不知多久以前的雨水和泥土。斷裂的鞦韆繩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在等待人拯救。不曾想，這裏已經有好些年頭無人修繕了。往日和友人玩樂打罵的歡聲笑話早已消散在漫長的街道，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烏鴉的長嘯，更為這裏添上了一種孤寂淒涼之感。我乾澀的眼中竟不自覺湧出了酸楚的淚水。

走著，走著，我又回到了街道的起點，又再憶起從前的人情溫暖、歡聲笑語，回想這一路，我一切的懷念、悲傷，所有情緒好像都不是源於這條街，而是人，是曾在這裏停留的人。我好像不再需要質問長街為何會如此冷清、冷漠，只因一切我所感受過、所珍視的溫度從來都不來自於一條平凡的街道，世上有千萬條用同樣的水泥鋪出的同一種街道，可只有這一條有過我和家人朋友，甚至整個青春的回憶。街道本是沒有生命力的，只有人傾注過的熱情和情感才能賦予每一條街獨特的故事和溫度。儘管一切會隨時間流逝，成為冷清的街道，每當我憶起這條街時，心中的溫存便又會使它成為最美的街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