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傷口

  • 作者: 黎曜樂
  • 寫作年級: F5
  • 寫作日期: 2024-10
  • 學校: 嘉諾撒書院

晶文薈萃 十優文章

裹納千萬人的城市像一具有血有肉的軀殼,渺小的我們是細胞,也是流淌的血液。我站在城市的某角、樓與樓之間,才發現原來這座城市遍地都是傷口。生於斯的我們,如今怎麼能任由傷口撕裂?對城市的吶喊充耳不聞?

城市的傷口,是高樓與唐樓之間、不可跨越的長街。我站在中間,抬眼望著記憶中從小居住的街區,只覺得割裂和矛盾。

街道左邊,是一排剛重建完成的物業。金光璀璨的大廈外牆閃得教人挪不開眼,落地玻璃窗映照出無瑕的藍天。它們一排並立,個個高聳入雲,氣勢如虹。完全無法聯想,十多年前它是一座唐樓的模樣。社區發展著實是好事,但街道左右似乎並不對稱。發展程度的割裂日積月累,傷口越來越深。

街道右邊是陳舊的唐樓,是我從前的居所。歷經風霜洗禮,頹垣敗瓦是歲月留下的傷口。外牆顏色也被添上了一層朦朧,好像一幀膠片影像。它孤寂的身影顯得單薄,與對岸堅實的外牆形成諷刺的對比。我看大多數窗戶都是敞開了的,屋內卻依舊昏暗。明明是在同一片天空下,怎麼唐樓映出的光如此混濁?

記得小時候住在唐樓某單位,那時沒有手提電話,我便總愛推開窗,對著對面的唐樓大喊,召喚小夥伴到街口的公園集合。那時,聲音小,迴響卻很大;街道寬,社區卻很親密。怎麼如今所有吶喊都被高貴的落地玻璃窗阻隔了呢?

我慢慢走著,發現地產舖門外印著的價錢,其實早就劃分了它們的貴賤。旁人匆匆過路,像無情流走的血液,一遍一遍沖刷這裡舊有的模樣。剝落的磚瓦像是在吶喊,祈求匆忙的路人看看自己;又像是在挽留對岸的高樓,叫它長高得慢點、再慢點。可惜,高貴的玻璃窗緊緊閉著,對一切充耳不聞。

人流繼續往前邁進,血液不斷流淌,不曾有人在意城市發展的割裂;一邊繁華至極,一邊沉寂孤零。而被埋沒的,又何止是唐樓的呼喊?

城市的傷口,是新舊樓房裏兩代人的鴻溝。我看著進出商業大樓的人流不斷,大多都是年輕才俊,衣冠楚楚。他們拿著最新的智能手機,高談闊論。而唐樓窄小的閘門卻顯得冷清,只有零星幾個緩緩下樓的老人。他們大多駝著背,攙扶著樓道的扶手。老人推著小車,有的準備收集紙皮,有的打算去市場採購。

我看著兩群截然不同的人流摻雜在一起,年輕人的腳步卻是越來越快,兩者的距離越拉越遠,最終分別在下個路口。那一刻,不但老人臉上的皺摺像傷口,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像一道深入骨髓的傷口。我又站到唐樓下,從樓梯口掃視到破舊的窗內,昏暗的燈光裡,被遺棄的人看著對岸的繁榮,連眼睛都像傷口,流出透明的血,那是時代的眼淚。

溫熱的血液離開身體後自然會冷卻,剛回流香港的我也是如此,不自覺地變成了無情的過路人。時代的洪流是刀,劃破曾相融的社區;分隔新舊的長街是裂痕,是兩岸人無法橫跨鴻溝;匆匆過路的行人是血,向前流而不回頭。城市遍地是傷口。

正當我再次被人流推著走時,推著車出現的義工隊伍停在一旁,攔截了我的去路。數十名年輕義工在唐樓下架起攤位,熱情地招攬路過的長者。他們悉心解答長者對智能手機的疑惑、與長者談天說地、攙扶他們過馬路。他們臉上熱情的笑容如激烈跳動的脈搏,溫暖又有生命力。漸漸地,路人的腳步慢了下來,被熱鬧的攤位所吸引,兩三個聚攏在一起閑話家常。

我四處張望,發現旁邊還有人在分發傳單,介紹唐樓的歷史背景。人們順著義工高舉的手指,望向這座許久都沒有人注視過的唐樓,不知道他們又是否會看見窗外如傷口的眼睛呢?當路人大批大批地停下來,長街水洩不通時,我發現城市的裂縫已被修復好。血液開始凝固,街上的行人不再只是匆匆路過,高樓與唐樓之間不再存在嫌隙。

這批義工是擺渡人,帶被時光洪流淹沒的、被遺忘的那群人追上時代;他們是城市的膠布,縫補街道的裂痕。

我希望加入他們。

我們是城市的血液,而選擇繼續流淌或是凝結,其實完全取決於我們。或許流過的血早已壞死,我們無法挽留遠走的同伴,但至少我們可以把握現在凝結在在一起, 拉近樓宇樓、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往後的血液將不再是無情的,而是溫熱的。而今天,我選擇與少數停留的人並肩,連結起兩街,等血液凝固、等傷口都結疤、等一天城市的裂縫都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