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想尋回的，是那只玩具熊。它是父親在病榻上，用布滿針孔的手一針一線縫制的。那些粗糙的線痕，是他無法說出口的牽掛和愛，那只一高一低的眼睛，是他看我的最後目光。而我明白這一切時，已經失去了它。

「生日快樂，一心，這是我親手為你做的生日禮物，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常年不回家的父親，在我生日的這天，拿著一只小小的玩具熊回來了，「我不要！我想要爸爸經常回家陪我，就像我同學的爸爸一樣！」面對這位父親，我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事想跟他一起完成，「為什麼爸爸不能每周都回一次家呢？」聽到我的這番話後，父親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後用溫柔的聲音回答：「因為爸爸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放心吧，只要我一做完那些事，我就會立刻回家陪你！所以，你先把這個玩具熊收好吧，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約定的證明。」聽到父親的話後，我連忙收下了玩具熊，把它緊緊抱在懷里，「我們約好了哦？違約的人要喝下一百杯冷水！」聽著我那年幼無知的話，父親用他那像一片秋天的葉子，輕得幾乎感覺不到重量的手摸了摸我的頭，隨後牽起我的小手，帶我走到餐桌前，準備慶祝我的生日。那時的我一只手拉著父親的手，一只手抱著玩具熊，心中不斷想象著父親什麼時候能再次回家，沒有注意到父親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貼著止血膠帶，還留著許多針孔的印記。

在生日會結束後，父親便離開了，我抱著小熊，坐在床上仔細觀察這只小熊玩偶。這是一只做工粗糙的玩偶，縫線的針腳歪歪扭扭如學步的孩童，兩只紐扣眼睛一高一低，彷彿永遠驚訝地望著世界。盡管它並不完美，但一想到是父親親手制作的，還代表了我們的約定，我便小心地將它放在床頭，即使只是看著它，我也能想象父親是如何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完成這份禮物。

某天清晨，我感覺手中握著一些柔軟的東西，由於當時的天氣還沒亮，我便握著那團東西，從床上下來，走到了書桌前打開台燈，隨後我便楞住了，因為我正拿著那只小熊的斷臂。正當我想著要去客廳找媽媽修理時，家里的電話響了，是父親的電話。「喂，爸爸，有什麼事嗎？」聽到是我的聲音，電話另一端沉默了一會，然後父親緩緩開口：「一心，爸爸的工作可能做不完了。」、「啊？那我們的約定呢？」、「對不起。」聽到父親的話語後，我的睡意逐漸變為對父親不守承諾的怒火，「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許下這種約定，你難道根本不在意我和媽媽的感受嗎？你的工作真的比我們還要重要嗎！」聽到我的怒吼，父親立刻開口：「對不起，我會……」但還沒等他說完，我就用力掛斷了電話，轉頭看向那個玩具熊，心中的怒火不斷蔓延，「我你根本不在乎我們！那這個破玩偶又算什麼！」我抓起小熊，用盡全身力氣撕扯，棉絮從裂縫中迸出，像無聲的吶喊。我把它扔進公共垃圾桶，彷彿扔掉的是我對父親所有的失望。

就在同一天，我正準備去吃午餐時，一位老師突然走進教室：“一心同學，有人找你。」我跟隨老師來到辦公室，接起了電話：「是陳一心嗎？我是你父親的主治醫生。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父親於今天早上九時病逝了，您的母親已經在等您了，請您立刻來到醫院。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我完全沒有理解醫生說了什麼，但我的雙腿已經不自覺地跑向醫院。我的腦海中出現了許多疑問，「爸爸不是在工作嗎？為什麼醫生會突然打電話給我？為什麼會說他病逝了？他今天早上還給家里打電話了嗎？」

我趕到醫院，來到了某間病房前，看見坐在窗邊那個病床前的母親，躺在那張床上，正是我的父親。母親紅著眼睛，手上拿著父親的設計本，她看向我，用疲憊的聲音說：「一心，很抱歉跟你隱瞞了你父親的病情，他不想讓你擔心他的病情，所以我跟他一起對你撒了謊。」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個筆記本，我打開筆記本，看到上面畫著許多小熊的設計圖，「這是他留給你的，他一直忍著病痛的折磨，設計出他認為你會喜歡的熊玩偶。」我翻著筆記本，看著上面的塗改，腦中出現了父親設計玩偶時的畫面，他用那雙因疼痛而不斷顫抖的手，坐在病床上，帶著笑容為我設計小熊玩偶。每一道塗改的線條都是父親痛苦的呻吟，每一個完成的設計都盛滿他咬牙堅持的汗水。恍惚間，我彷彿看見父親靠坐在床頭，用那雙因劇痛而不停顫抖的手，艱難地握著針線。每刺下一針，他的眉頭就緊皺一分，但想到我收到禮物時的笑容，他的嘴角又會揚起一絲溫柔的弧度，而他所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讓我感受到他那無聲的關心和父愛，而玩偶上的那些線痕，則是他向我傳遞愛的方式。我翻到最後一頁，看見了父親留下的話：「對不起，我不能完成跟你的約定。但請相信，我一直愛著你和你的母親，希望你能通過那只玩具熊，想起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看到這句話，我的視野終於變得模糊，這一刻，我才明白，我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玩具。

那只被我撕爛的玩具熊，是父親無法說出的牽掛、安慰和愛，是他無聲的叮嚀與告別，但我卻親手抹去了這一切。我像一顆被發射出去的子彈，沖到家門外的公共垃圾桶旁。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伸手就開始翻找。指尖觸到油膩的剩飯、黏膩的果皮、冰涼的易拉罐……我什麼都找到了，唯獨那只玩具熊，它跟隨著父親的腳步一起消失了。

我想尋回的不只是那只玩具熊，更是父親藏在笨拙針線里無聲的陪伴和愛。我多麼想尋回它，如果真的有奇跡發生，我一定會緊緊抱住它，並說出那句遲到的「謝謝」和「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