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木生香

梅雨季的天空總是蒙著層薄紗似的灰,雨滴敲在梧桐葉上,淅淅瀝瀝的聲響纏纏繞繞,竟與記憶里八音盒的旋律漸漸重合。窗外的雨幕成了時光的濾鏡,將我拉回那個蟬鳴聒噪的童年,指尖彷彿又觸到了那個木質八音盒粗糙卻溫暖的紋路 。

少年時總追著人群的影子跑。班里的女生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分享著水晶球里飄雪的浪漫,旋轉的芭蕾公主伴著《致愛麗絲》的旋律,成了我眼中遙不可及的星光。我縮在座位角落,像被隔絕在玻璃罩外的旁觀者,羨慕的藤蔓在心底瘋長。放學鈴聲剛落,我拽著媽媽的衣角就往玩具店沖,指著櫥窗里那個播放《夢中的婚禮》的水晶球,帶著哭腔喊:「我也要這個!大家都有,就我沒有!」媽媽凝視著標價,又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軟卻堅定:「一心,別人有的不一定適合你,咱們要找最貼合心意的。」那時的我哪里聽得進,只攥著媽媽的袖口哭到哽咽,最後是被她半抱著回了家 。

生日那晚,房間里只留了一盞小台燈,暖黃的光團裹著我,我雙手合十許願,滿心都是水晶球的模樣。吹滅蠟燭的瞬間,媽媽從身後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木質的香氣撲面而來。「生日快樂呀一心,」她眼底盛著笑意,「水晶球的玻璃太脆,怕劃傷你,媽媽給你做了個不一樣的。」我拆開包裝,看到那個由無數小木片拼接的八音盒,笨拙卻認真,齒輪處還留著細微的打磨痕跡。上發條時指尖微微用力,陌生的旋律緩緩流淌,我仰頭問媽媽:「為什麼和同學的不一樣呀?」她刮了刮我的鼻子:「因為我們一心的,是獨一無二的呀。」我抱著八音盒蹭她的肩膀,甜膩的蛋糕味混著木質香,成了那年最難忘的味道 。

後來學業漸忙,八音盒被塞進了衣櫃深處,落了層薄薄的灰。直到某天在街角的花店,熟悉的旋律突然響起,我猛地駐足,瘋了似的沖回家翻找。可當那個小小的木盒重見天日,上緊發條,卻只剩齒輪卡頓的「吱呀」聲。記憶里能蓋住掌心的八音盒,此刻竟只占了手掌的一半,粗糙的木紋、歪斜的拼接縫,都與童年的濾鏡截然不同。我抱著它跑遍了老城區的修表鋪,師傅們搖頭嘆氣:「零件太特殊,配不到嘍。」

那天傍晚,我坐在地板上,反覆擺弄著失靈的八音盒,眼淚砸在木頭上。手一滑,八音盒摔在地上,木屑飛濺。慌亂間,一張泛黃的紙條從碎片中飄出,我顫抖著展開,媽媽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一心,要是你看到這張紙條,或許已經長大啦。這個八音盒,媽媽拼了三個晚上,里面的曲子是你小時候聽我哼過的搖籃曲。媽媽怕你嫌它不好看,沒敢告訴你是親手做的。要是以後媽媽不在你身邊,聽到這首歌,就當是媽媽在抱抱你 。」

紙條被我攥得發皺,淚水模糊了字跡。我蹲在滿地木屑中,一片一片撿起碎片,就像試圖拼湊回那個被我忽略的時光。後來我學著媽媽的樣子,買了木工工具,對照著碎片畫圖紙,指尖被木刺紮破,卻一點也不疼。當第一聲旋律重新響起時,窗外的雨剛好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灑進來,落在八音盒上,彷彿媽媽溫柔的目光。

如今每個梅雨季,我都會把八音盒拿出來上一次發條,熟悉的旋律里,好像又能看到那個抱著媽媽撒嬌的小女孩,和那個在燈下認真打磨木片的身影。其實我想尋回的從來不是那個摔壞的八音盒,而是藏在木縫里,被我遺忘了許久的,媽媽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