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歲的小女孩在紅綠燈前停下來，用力鬆開緊握的手，抬起下顎，倔強地看進母親的眼睛，下一秒便嚷了起來：「抱我！」清晨的交通像兩串流水，汽車的引擎卻未有蓋過那稚嫩的聲音。

她的母親單肩揹著一個粉紅色的書包，蹲下來摸摸女孩的頭：「自己走走吧！」女孩當然誓死不依，起勁地響起哭泣的聲音，那小咀張開得能容下一個拳頭，還一副準備一屁股坐在路旁的模樣。

母親沒好氣地把她抱起來，三步併兩步往對岸走去。那顏色鮮艷的書包上，掛著一個金屬製的掛飾，中央有一點耀眼的紅，在陽光下閃閃生輝。

我沒由來地吐出了一句：「這樣簡單的要求，就該依依孩子啦！」站在旁邊的媽媽什麼都沒說，只是專注地觀察繁忙路面上的交通情況，自然地牽起我的手，在流水中穿梭。

我緊跟媽媽的腳步，隨著人群拐過路口，走進熟悉的茶餐廳，在左邊的卡位坐下來。

伙計立刻迎上前，媽媽在餐牌上指指點點了一番，我慣常地拿起桌子上放的辣油，胡亂搖啊搖。

媽媽溫柔地提起我的右手，用剛從袋子拿出來的濕紙巾抹起我的手來。我沒太在意那又濕又涼的一片在我指間遊走的質感，卻看見剛才馬路旁的那對母女，坐在另一張卡位上。

桌子上放滿食物，我看早餐ABCD都齊，那母親小心翼翼地，把一小片切開的香腸送進那張開了的小口中，又把一小羹通心粉放到嘴前吹一吹，緊接迎了上去。

小女孩只是盯著頭頂那台，只有兩個巴掌大小的電視熒幕，嚷著要看某套卡通，口裡咀嚼著的東西也快要吐出來。「下課學完了鋼琴，回家就能看啊。」

抹好雙手，熱騰騰的早餐已安放左桌子上。媽媽把熱飲移到面前，一手抓起一包白糖，一手把碟子推到我面前。我把香腸炒蛋一把往嘴裡塞，馬上誇張地皺了眉：「怎麼這蛋這樣鹹啊？」我朝伙計投以一個不滿的眼神，哼了一聲，媽媽又在餐牌上指指點點，彷彿沒完沒了。

媽媽把我送至校門就上班去了。我好不容易爬了三層樓梯，走進課室所在的樓層，喘氣回到前排的座位。

鄰座正翻著一本殘舊的書，我對什麼小說散文實在沒興趣，只是一手把他桌上的習作本奪過來。「唏！借我參考參考！」

「是『抄考』吧？哈！妳媽不是為妳安排好了中英數文理商的補習了嗎？有補習大王，功課也不會做嗎？」

我一臉不屑：「不是不懂做，是不用做啦。就知道有些蠢人會為我效勞，怕什麼？」我刻意在「蠢人」二字加重了語氣。

我翻開習作本，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文字，悶哼一句：「要不是我媽叫我努力讀書，我才不會做這等無聊事！」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學。我慢條斯理走到校門前，瑪莉姐已在等待，接我到補習社去。她奪過我的書包，用不標準的廣東話說：「要先吃點東西嗎？」我只覺心情煩躁：「我家給妳錢，妳就只想到吃嗎？」

我沒等她回話，旁邊的小學也到了放學時間，看見那些小學生在校門衝出來，眼前忽然出現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

耀眼的粉紅色書包。樣子七、八歲的小女孩。倔強的眼睛。

女孩身邊的女人也換了個人，我看不清楚她的側面，卻看見那書包上的掛飾，仍在夕陽的餘暉下閃閃生輝。

啊！是經典名著《小王子》的掛飾，王子手中，握著一枝鮮艷的紅玫瑰。我在小時候，聽過媽媽跟我說這個故事，還追問著花的命運。

那天晚上，進入夢鄉前一刻的朦朧中，意識中浮起一點耀眼的紅。

我想起兒時細聽過的故事。

那曾經奮力追尋的王子，已長滿了點點鐵銹。

伴隨那粉紅色的書包，擱在櫃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