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目五

累了，真的很累了。

冰希拖著一雙沉重的腿踏上回家的路。

她低下頭看著她的最新款的紅色高跟鞋，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這雙美麗的腿，已經走了五百年的路了吧。

五百年了，已經五百年了。

冰希這五百年來過的是富裕無憂的生活，每天的煩惱就是該穿什麼樣的鞋子配襯什麼顏色的衣服。

無憂無慮的生活，無期限的幸福，這正不是我最想擁有的嗎？

或許，我已經麻木了。

我掏出叮叮噹噹的鎖匙，默默地打開門。

「生日快樂！冰希！」一把開朗的聲音像陽光，照亮了周圍。「二十五歲生日快樂！」

臉前這個男人今年三十歲，叫森，是我第四百三十二個丈夫。他正捧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他陽光的笑容定格在我的眼眶，悄悄地在我的眼中閃鑠，卻刺痛了我。

我無法告訴他，我不是他眼中那青春少艾、二十五歲的少女，我是擁有五百個二十五歲的妖精。

「你——怎麼知道的？」我努力擠出笑容，心虛地托著墨鏡。

大約在四百年之前，我就沒有過所謂的「生日」了。

生日的意義在於慶祝自己比死亡更接近一步的日子，而像我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說生日呢？

「在你皮夾看到的，」森對我淘氣地眨了眨眼睛，隨即瞪大眼睛：「你該不會生氣了吧？」

「沒有。」我笑了笑。

「還有喔，我已經在半島酒店訂了位子，就等你這女主角。」他牽我的手，把我帶到他的車上。

曲目六

我看著臉前這個男人帥氣的側臉，這男人——如果知道我是個五百年都不變老的老不死，他應該會嚇到跋腳就跑吧。我不禁失笑了幾聲，似是嘲笑他的無知，也在嘲諷自己的可悲。

「傻笑什麼呀你，」森轉頭來笑盈盈地問道。「飲小孩子一樣。」

我搖了搖頭，擺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如果……我是個很老很老很老的老太婆，你還會這樣喜歡我嗎？」我看著他的側臉，話就從我嘴邊溜出來了。

森笑了笑，空出左手牽著我冰冷的右手，說：「不管你是個一千歲的千年老妖，還是做變性手術的可怕人妖，我都喜歡你。」

我笑了，我放縱地笑了。

我好像要把這五百年的悒鬱和無奈全都笑出來一樣，我就像一個瘋子，在最愛的人面前，就容許她——瘋癲一次。

「呯！」一聲巨響把我瘋狂的笑聲吞沒。安全氣囊從兩旁彈出。冰希的眼皮卻有一千公斤的重量……

「冰……希……希，我……喜歡你。」

這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話。

曲目七

冰希猛地睜開眼睛，四周卻一片昏暗。

唯一的光源就只有來自大銀幕中幽淡的藍光。

我回來了？冰希茫然地想。

銀幕中，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坐在車子裡。沒有聲音，像默劇一樣。

女人眼睛沒有一絲笑意卻在瘋狂地笑著。

男人眼睛看著女人，眼神滿是關愛。

突然男人沒有留意，車子被前面的車子撞得偏向山邊。車子像雪球，從山上滾到山下。男人只夠時間按一個安全氣囊，男人按了靠近女人的那個紅色按鈕。

男人動了動嘴唇，卻無法知道他在說什麼。接著，帥氣的臉龐滿是傷痕，但卻掛住滿足的笑容，閉上了他的那會說話的眼睛。

只有冰希知道。

她的眼淚像珍珠，斗大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冰希努力地睜大眼睛，想再看清楚那深愛她的臉孔。突然她摸到口袋裡的紙鶴。

她忽地站起來，大喊：「匡！你給我出來！出來！」

匡就出現在她的身邊，拖著她的手臂走出了電影院。

「小姐你會打擾到其他人的！」匡有點火氣的說。

「讓我代替他死吧！」冰希沒有拖泥帶水，一下道明她的意思。

匡倒吸一口氣：「你在說什麼？他死了，你也可以找另一個更帥更好的男人啊！何必放棄這長生不老的特權！」

「我想清楚了，從他按了那個紅色按鈕的時候，」她抬頭，看著匡的眼睛：「我就決定好了。」

沉默的幾分鐘……

匡的樣子慢慢改變，變成了冰希媽媽的臉。

「媽媽——媽媽！」冰希看著這張朝朝暮暮的臉，卻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

「冰希，你花了五百年才……外婆跟我可等久了。」媽媽說。「來吧，回頭看你最愛的人一眼。」

冰希轉頭，森在雪白的病房漸漸打開眼睛。

冰希再轉頭看著媽媽的眼睛，眼眶的淚卻終於帶有笑意。

終於，

她把被自己囚禁的自己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