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詭異又平衡的關係已然是兩年的事。

疫情前大家很忙碌，我忙著學業興趣，爸爸忙著賺錢養家，二十分鐘的晚餐是我們唯一的交流時間。疫情後，二十分鐘變成了二十小時，交流的時間更多了，但也因此，那些從未發覺的問題也像秋天溪底的石頭，水落而石出，一覽無遺。

我們之間不常爭吵，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冷戰。

但有一次的爭論會時常在我腦海浮現。我不記得當時話題如何發展至此，只記得當時爸爸說：

「我還不了解你嗎？你是我的女兒，你動一下，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好好想想自己什麼身份，之前還想跟我們平起平坐，想翻天了是不是?」整段話，他眉頭微鄒，並未直視我，眼睛只是斜掃而過，雙手交叉放胸前，只有頭隨著白眼微微晃動一下，穩如泰山，無懈可擊，仿佛每個多餘的動作都會減低說服力。

我當然目瞪口呆，我並未嘗試奪權，我依然敬重著父母，並沒有像他所說那樣。

「你還假裝失憶，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說過外國小朋友直接叫他們爸媽的名字?」他放下抱著的手臂，一只撐在膝蓋，一只向前伸直，食指一下一下地在空中點向我。

我努力回想，應該是七年前的事情吧。

「有這件事吧！我看你就是也想這麼做，你就想沒大沒小!」如法官一般，他終於說出七年前心中的裁決，講完又是交叉起手，慢慢翹起二郎腿，眉毛依舊緊皺不松。

真的有人如此不了解他們的女兒嗎？當年那個小女孩興致匆匆回家分享的新奇事原來這麼解讀的，我只覺得它新鮮有趣，他只覺得我暗示重重，以致於七年耿耿於懷。

我難以置信，所有解釋已是無力蒼白，我如果說服一個已給我判刑的法官?

既然無法交流，那就減少交流。疫情以來，我們倆像是在高空走鋼索，在這根僅靠「父女」二字鑄成的鋼索上，我們小心翼翼站在兩端，心知肚明這岌岌可及的關係，若因分神而掉下這萬丈高空，便是只有粉身碎骨。我們不靠近，是因為無法靠近，不遠離，也是因為無法遠離。

措手不及的疫情，使我發現了我與爸爸之間的萬尺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