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開信封

不經不覺間,探望的時間已經到了。母親收起了帶來照顧父親的用具站了起來,深深地看了一眼父親便隨我一同離開。她明明是多麼的在意父親,我用那封信看見了她面無表情的表面下流淌著思念的淚水,看見了薄情外表下燃燒著對父親的愛意,看見了 沉默寡言的背後有著連綿不絕關心父親的心底話。如果這份信能夠讓多年前的父親收到,現在的父親是不是能被這封信重新燃起求生意志,積極對抗病魔並且醒過來呢?

我的身分除了是爸媽的兒子,也是一個郵遞員,是負責將人們寄託在薄薄紙片上的情感送達到目的地。每當看到收到信的收件人那或是驚喜或是期盼的眼神,自己的嘴角總會不自覺微微地勾起來。作為郵遞員,能夠把幸福傳達給他人是我最榮幸的事。現在這封來自多年前寄托著思念的信才剛落在我手中,郵差的本能便驅使著我將它交給收件人,可是這封已經失去寄出機會的信要怎麼樣才能送到父親手上?

從回家的路上到入睡前,我一直在思考著,幻想著,懊惱著。一邊幻想自己能帶著這封信坐上時光機,前往多年前的上海,把帶著思念的信放在父親手裏,一邊懊惱著自己怎麼沒有早早發現這封信的存在,沒能讓父親直接地感受到母親的溫柔。無數個想像種子在我思考得發熱的腦子裡一個個炸開成爆米花,延伸出無限個可能性的同時也把腦海塞得滿滿當當。也許是因為同一時間想太多東西,原以為自己會輾轉伏枕到天明,卻因為腦子熱得發暈而睡了過去。

三十年前,上海。

一名挎著大袋子的中年男性在街上走著,突然停下了步伐。他的眼神渙散了一瞬間,但很快又回過神來,。「哎呀,瞧我這記性,怎麼這信都拿在了手上還忘記交給收件人了?」中年男性重新背好那裝滿了信封的袋子,一字一句地看著上面的地址。「嗨呀,這可不就是在附近嘛!」於是他拿著信封,走進一個小樓,左拐右拐,走到了某個破舊的門前抬手敲了敲門:「請問莫先生在嗎?我是海港郵政的郵遞員,有你的信!」沒多久,一名臉容稍顯憔悴的男性走了出來,他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那郵遞員,然後像是醒悟過來有人寄了信給他一般帶著些許期待的眼光看著郵遞員手中的信。郵遞員把信遞了過去後,自覺完成了任務便向那位男性揮了揮手,走出了那個小樓,向著下一個目的地進發。「瞧他這幸福得冒泡的樣兒,肯定是他家妻子寄了信給他,看來被人人掛念的感覺真的很棒啊!」郵遞員自言自語地說著:「不過這人看起來好熟悉,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走著走著,他的眼神又突然再次渙散起來。

一個月後。

我坐在父親的病床邊上,看著他幾乎瘦得脫形的臉頰,胸膛的起伏微弱得難以察覺,只有呼吸罩上些微的白霧能夠證明父親還能呼吸,還在活著。但這又有什麼意義?軀殼苟延殘喘,裡面的靈魂卻不知所蹤,這還算活著嗎?母親一如既往,還是坐在父親身邊為他擦洗,但那更加木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已經說明母親已經疲憊了,抱有父親突然醒來的僥倖也越來越少了。用一個沒有軀殼的靈魂去強行挽留另一人的希望不過是害了她而已,誰會承受得了希望的火光逐漸被現實的冷風所吹熄?倒不如一口氣把這個虛假的希望毀掉好了。母親對於我的想法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在那邊沉默著,但逐漸停頓的動作已經出賣了她的想法。我不忍心看著她的表情,於是走到一邊的窗戶,拉開窗簾,讓溫暖的陽光可以掩蓋作決定的痛苦。

忽然,我聽到了母親小聲地驚叫了一聲,我疑惑地回頭一看,竟看見父親的眼皮跳動著,嚇得瞪大了眼睛。奇蹟隨著陽光灑進了父親的病房,父親竟從深度昏迷中醒了過來。「信……我收到信了」父親用著乾澀的聲線描述他那漫長的夢境:「你知道嗎?我在夢裡又夢見了那個吃人不吐骨的上海,夢見了那看不見回報的拼博,日日夜夜的工作甚至讓我忘記了初衷……還好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收到了信,讓我想起了還有你們……」他微微勾起嘴角,在陽光的照耀下竟如此溫和。

母親握住他的手,正小聲的哭泣著,但那哭泣的聲音明顯是帶著放鬆和依賴。我抿了抿嘴,忍住同樣想要哭泣的欲望,咧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歡迎父親的回歸。原來奇蹟早已降臨在那一天,讓我把那封信,把母親的心意送到了父親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