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森林的說話

「那是自然的呼喚,是聽得到的風情。」我坐在粗大的樹枝上,晃悠著赤足仰頭歌唱著。森林的樹葉們在夏日的微風中隨著旋律微微搖晃著身軀,以一葉之軀敲擊出主旋律,蟬鳴作為旋律的點綴,鳥兒開口跟著旋律歌唱:「即使我們說著不同的語言,天籟是一條巨龍,連起了我們的生命。」在盛夏的陽光下,我和森林的歌聲融為了一體,最後一次將自然的聲音送向遠方。「樹叔叔,樹姨姨,還有各位小夥伴,我今天就要搬去城裡讀小學了,恐怕不能再跟你們像平時這樣唱歌聊天了。」我從樹枝上跳了下來,面對這座森林大喊著,務必讓每一位都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在我還是一個懵懂小孩時候,不知為何便能聽到離家不遠的森林聲音,也許是因為自己是被家人從森林中發現的,是大家口中「森林的孩子」,所以才有這種神奇的天賦。對於森林那邊,我總會感到莫名的親切感,就像是母親與孩子之間血脈相連相吸,會不自覺地走向森林,坐在樹與樹之間分享著所見所聞,也會接受風的舞會邀約一邊跳著舞一邊與森林中的小生物歡笑著,或是靜靜地倚著樹幹,嗅著它們帶著泥土和青草芳香的體香在樹蔭下休憩。但也是因為我在森林中的行為舉止和看似自言自語的模樣讓村民們感到恐懼,認為我在小時候森林裡遇到「髒東西」而被糾纏,也會害了村民,所以一個個村民看見我都避之不及,連同家人也被連累。

「兔子妹妹,你說為什麼村裡的叔叔阿姨都很討厭我跟你們玩耍呢?」我記得那一天的自己抱著膝蓋,倚著某位樹叔叔的軀幹,看向蹲在面前的紅眼睛兔子拋出了怎麼樣也想不通的問題。牠的耳朵動了動,似是聽進了我的話,卻遲遲沒有開口回答。四周聽到我的疑問的小生物也靜了下來,連挺拔的樹叔叔也不知為何聳下了它的樹枝,本來就沒多少的陽光更是被遮蔽得不見蹤影。它們都不知道答案是什麼,或者該說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全都選擇了沉默。

我不懂那些人的想法。明明森林裡的它們那麼和藹可親,會絮絮嘮嘮地向我說著他們所見證的歷史,會請我吃它們所結的各式甜美果子,帶我結交森林裡的各種生物作為夥伴。他們如此友善,怎麼可能會是村民口中所說的「髒東西」、「害人精」呢?我想起樹葉姐妹們沙沙的笑聲,肢體僵硬還偏得學我跳舞的樹阿姨,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沒了的鳥兒……一切都美妙得如同樂器演奏出來的和弦,如此和諧和完美,怎麼會是他人口中的噪音,是不該存在的事物?

我努力地向村民和家人們解釋,費盡口舌說明它們是無害的,是我最好的玩伴們。但我只看到村民眼中的恐懼和不屑隨著我徒勞的解釋越加越深,家人的表情越發複雜,母親看著我為了森林中的夥伴辯解而雙目含淚,像是發現了我的無藥可救,父親更是帶著一臉不信的表情直接打斷了我的發言。是啊!他們聽不懂森林的聲音,又怎麼樣才能知道森林的美好?更何況我只是一個小孩子,想要把話說清楚都有點困難,更何況是去說服一幫人?我看著遠處的森林,彷彿感受到了它們的期盼,心臟更是被不知名的情緒捏的死死的。

再過沒多久,父母決定帶著我離開,到城市裡面居住,要我儘快收拾行李。看到他們桌上早已訂好的火車票,我瞬間明白了自己要離開這個村、這個陪伴我許久的森林了,也許很久很久都未必能回來,未必能夠再和森林的大家相聚。於是我強抑自己不捨的眼淚,走到像家一般的森林,坐上了熟悉的高處,開口唱出不知唱過多少次而爛熟於心的歌詞,與森林進行最後一次的合唱,然後故作開朗地說出道別的話。我以為我能把情緒偽裝得很好,但說到最後幾隻字的時候淚水還是自作主張地跑了出來。

「沒關係,我們會等你回來的!」森林靜默了一瞬,然後不同的聲音響了起來,卻都是說的同一句話。

然而這句,是我聽到森林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