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者，人生之常也。世人皆言苦盡甘來，殊不知苦之盡頭，未必是甘，有時竟是更深的苦楚，或是虛無。

還記得小時候時，我的家境貧窮。爸爸在我五歲那年因工業意外離世，留下媽媽獨自撫養我和妹妹。身心疲累的媽媽每天在小巷擺小販檔賣餃子後都要回家照顧我和妹妹。每天的收入起伏很大，有時甚至沒有收入。那時的家，是一間不到十坪的板間房，牆壁的霉斑總是永遠都擦不掉，衛生環境惡劣。每次去廁所都要經過那條污煙漳氣、陽喑的走廊，那條走廊總是讓我的鼻敏感發作。

媽媽𣎴論是任何季節，每天早上四時便要起床準備餃子的餡料，每天機械地包著餃子，手指被麵粉和凍瘡覆蓋，她卻從未抱怨。我還記得她的年紀是三十歲，身體卻像七十歲的老人，每天回家都要搽藥油，臉孔變得越來越蒼老，皺紋越來越多，差點認不出是媽媽了。她已經弓着背，手腕上的青筋像一條條細小的河流，流淌著看不見的苦痛。她的沈默不是認命，而是一種抵抗，她從來沒有停下來。一旦停下來，我們一家就沒有飯吃。

「好人有好報」這句話看似沒能應驗在我們一家身上，巷口的餃子攤是她的戰場，而敵人從不只有一個。隔壁攤的大嬸嫌她搶生意，總是故意把髒水潑到她的攤位前。有次甚至趁她不注意，往餡料里撒了一把鹽。那天，所有餃子都咸得發苦，沒人購買，可是她並沒有說話。只是晚上回家後，一個人坐在牀上，揉著酸痛的手腕。

她從不向我們訴苦，甚至不允許我們替她委屈。有次妹妹看到她被欺負，衝上去咬了一個男人的手，結果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那是她唯一一次動手。

“我們沒資格發脾氣。” 那天晚上，她抱著哭泣的妹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媽媽總是告訴我和妹妹：「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我們就是最弱的。」我一直不解她的意思，於是我追問她，可是我一直都沒有收到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