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行猛地抬高手電筒,光束穿透屋內的塵霧,落在屋中那道纖細的身影上。女孩背對著他,墨黑的長髮垂至腰際,身上的藍布裙早已洗得泛白,邊角還沾著幾片乾枯的草葉。屋裡沒有燈,只有窗縫鑽進的幾縷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輪廓,像一縷隨時會散開的煙。
“你……你就是每晚唱歌的人?”允行握緊手電筒,指節微微發白,話語裡卻沒了先前的猶豫。他以為會見到什麼駭人的模樣,可眼前的女孩,只讓他覺得心頭發酸——尤其是那雙從裙擺下露出的腳,赤著,腳底沾著泥土,還有道淺淺的傷痕。
女孩緩緩轉身,臉頰有些蒼白,眼睫很長,垂落下時像兩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光。她沒看允行的眼睛,反而望向屋角那架舊得掉漆的紡車,聲音依舊輕得像風:“我在等一個人,等了三十年了。”
允行愣了愣,腳步不自覺地往前挪了半步,手電筒的光落在一個繡了一半的荷包,上面繡著兩隻纏繞的鴛鴦,只是針線斷了,線頭孤零零地掛著。“等誰?他為什麼沒來?”
“他是個買貨的人,”女孩的聲音裡終於多了點溫度,像結了冰的河面裂開一道縫,“從前他每個月都會來山莊,帶些城裡的花布、糖塊,還會給我唱城裡的歌。後來他說要去南方辦貨,走之前約好,等他回來,就用這個荷包裝上聘禮,娶我。”
她抬手撫過荷包的針線,指尖輕輕顫著:“可他走了以後,就再也沒回來。村民們說,他過山時遇到了塌方,連屍骨都沒找到。我不信,每天半夜在這裡唱歌,唱他從前唱過的歌,我想要是他還活著,聽到歌聲,總會想起來,總會回來的。”
屋裡靜了下來,只有風穿過窗縫的嘯聲,和女孩輕輕的呼吸聲。允行忽然明白,為什麼村民說歌聲裡有悲傷——那不是嚇人的怨氣,是一個人把三十年的等待,都縫進了半夜的歌裡,盼著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允行問,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這屋子、這荷包、這歌聲,都是女孩的念想,她怎麼捨得走。
女孩終於抬頭看他,眼底盛著滿滿的月光,亮得像淚水:“我走了,他回來時,就找不到我了。”她指著屋門外的老槐樹,“從前我們常在那棵樹下坐著,他教我認天上的星星,說最亮的那顆,是他以後在夜裡趕路時,用來找我的燈。”
允行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老槐樹的枝椏在夜風中搖晃,樹下果然有兩塊併在一起的青石板,上面還能看到模糊的刻痕——是兩個交纏的名字。
允行沒說話。他知道,女孩等的人不會回來了,可他不願意打破這份執念——這份執念,是女孩撐過三十年孤獨的光。這時,屋外的鐘聲忽然響了——十二點過了,歌聲停了,可屋裡的月光,似乎比先前更溫柔了些。
“謝謝你來聽我唱歌。”女孩把藥膏緊緊握在手心,對允行笑了笑,“你該回去了,村民們會擔心的。”
允行點點頭,慢慢退出屋子,臨關門時,他看見女孩坐在紡車旁,手裡拿著那個紅荷包,月光落在她的髮梢,像撒了一層碎銀。木門關上的瞬間,他仿佛又聽到了輕輕的歌聲,這次沒有悲傷,只有滿滿的盼頭,纏繞著老槐樹,纏繞著屋裡的月光,也纏繞著三十年來,從未變過的等待。
後來允行再也沒去過那個山莊,只是每次想起那個夜晚,他知道,只要還有歌聲在,那個女孩就永遠在等著,等著她的貨郎,等著那個裝滿聘禮的紅荷包,等著一個或許永遠不會到來,卻永遠值得期待的明天。而山莊的村民們依舊會在十二點前鎖好門窗,只是偶爾,會有人在半夜聽到歌聲時,輕輕歎一口氣,不再是恐懼,而是一份藏在黑暗裡的憐惜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