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退步了。

我看著成績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再回想那些鮮紅的數字，我實在是接受不了— 從甚麼時候開始，我變得如此愚鈍，如此的朽木不可雕也？一朝從高處掉下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孫山，更可怕的是沒有能力再度攀上去，最可怕的是盡力過後卻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後來居上，回過神來卻已經望塵莫及了。我再次不甘地嘆了一口氣。真羨慕諸葛孔明，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千古智慧化身，超人一般的內政和軍事。不過也總比周公瑾好，明明羽扇綸巾是形容周瑜的，卻被諸葛亮搶盡了風頭。我不無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又想我這胡思亂想的毛病甚麼時候才能改掉。算了，我心想，退步就退步吧，盡力就好，盡力就好。於是我把眼淚藏好，把面具帶上，然後把成績表放進文件夾裏，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裏，只想眼不見為淨。

夏日的驕陽是如此的凌厲，如此的熬人，林間的蟬鳴又是如此的煩囂，使得人極為煩躁。我向來信奉心靜自然涼，然而從學校回家的路程卻是一個名為煎熬的列車，又如何能靜下心來？我不敢再次對上那兩雙失落的眼睛，再聽見那重複了千百遍的盡力就好，因為我已經對自己失望透頂。

幸好我沒有對上他們的眼睛。醫生啊，那是神聖而又勞累的職業。救死扶傷，妙手回春。這八個字還仍被掛在客廳裏呢。我想起了那雙溫暖的大手，抱著我對我說：「想做醫生嗎？要很聰明才行啊，不過你一定可以的！」我又看見了那雙纖細的手拉著我說：「對不起，我晚上不能陪你，有位病人病情惡化了。」他們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對我的期望，然而哪家家長是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呢？我卻令他們失望了。

我把成績表拿出來，凝望這那一列血紅的數字。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視線，一滴一滴地沾濕了那一組組數字，暈開的亮紅為那張表格增添了幾分朦朧，幾分詭異。我泣不成聲，忽地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甚麼都不知道了。

一陣寒風吹來，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放在桌面上的《浮士德》嘩嘩地被翻開，翻到序章時那陣風才停下來。再度醒來已經入夜了，我隨手把那一本書合上，按著桌子想站起來，喀嚓一聲桌子不堪負荷地裂開了！我頓時極為驚恐，大驚失色，馬上把手收回去，深怕打破任何東西。看著這片殘垣敗瓦，我低聲地對自己說：這不應該啊，我的桌子是前兩年買的，應該不會那麼脆弱啊？

我不信邪地用食指按了按桌面，一個指印凹了進去。這、這是甚麼？為、為甚麼桌子會凹進去？我驚慌地想著：把桌子拼回去，把桌子拼回去！一縷紫氣悄悄地在我瞳孔之中升起，桌子染上了一層紫光，凹痕和裂縫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了。經過多次不同的試驗，我發現了我的能力接近並不限於漫畫裏的那位超人。不過，和那位超人不同，我不會把超能力帶到世人面前，因為我不知道超能力能不能擋子彈，也不知道有沒有懲惡揚善的能力。但是我知道懲惡揚善是警察的職責，而救死扶傷是我的目標。即使擁有超能力，為什麼我一定要因為超能力而放棄我的目標呢？況且我也不想被科學家抓去開腸破肚，被他們鎖在研究所一輩子。我是超人 — 一個擁有超能力的人，而不是審判世人的神。

二十三年又三百六十四日後，我站在精神病院裏，大步流星地穿著白大褂走向手術室。作為外科醫生，精神方面的疾病並不是我的專長，然而我能救助受傷的精神病人。超能力包括過目不忘的能力，也讓我可以回到小時候般成為精英裏的精英，使我得以考上最好的醫學院。我好像擁有了世界上一切的知識，也因為超能力，我可以自豪地說：我沒有失敗的手術！失敗，也可以用超能力「作弊」。就是會出現些微的紫光。

回到家裏，即使擁有超能力，在龐大的工作量之下也不得不休息。睡著後，在我存放學校物品的箱子裏，一條黑蛇從一張老化了的紙裏竄了出來。牠凝視著那張紙，紙上血紅的數字慢慢地暈開，直到黑蛇眼睛裏的倒影化為紅色。一個人影代替了那條黑蛇，詭異的是人影後面竟然有著蝙蝠一般的雙翼。

睡夢裏，我看見了二十四年前的「我」。「我」正在和一個黑色的人影說話。

它像惡魔一般輕聲地說：「我承諾你，你將會成為世界上最好的醫生 — 以你靈魂的代價。你將會成為你父母最自豪的孩子，最完美的孩子，而他們永遠也不會再對你失望。」

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好。」

我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