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
檐角的冰棱终于在初春的暖阳里化成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像谁在数着熬过寒冬的日子。我蹲在老屋门槛上,看着那滩渐大的水渍,忽然想起祖父常说的话:“冰化了,路就好走了。”
祖父的手总带着裂口,那是常年侍弄果园留下的印记。每年深冬,他都要给果树涂白、捆草绳,指尖冻得发紫也不停歇。有次我撞见他对着冻伤的手背哈气,白雾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像从未存在过。“爷爷,歇会儿吧。”他却直起身,往我手里塞了颗冻得硬邦邦的山楂:“现在苦点,明年才能结甜果。”
那年冬天格外冷,果园里的梨树冻死了大半。祖父蹲在雪地里,摸着光秃秃的枝桠,背影像株被压弯的芦苇。开春后,他每天天不亮就去补种新苗,脊梁上的汗珠把蓝布衫洇出深色的痕。我跟着帮忙,才知道弯腰挖坑有多磨人,手掌很快起了水泡,沾到泥土时又疼又痒。“忍忍。”祖父递给我块粗布,“泡破了结茧,就再也不怕疼了。”
新苗成活那天,祖父难得买了瓶酒。他倒在粗瓷碗里,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你看这树,”他指着抽新芽的枝桠,“根在土里受的苦,都变成往上长的劲儿了。”晚风掠过果园,新叶簌簌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总在挫败时想起那些果树。解不出的数学题、写不好的作文、融不进的集体,都曾让我躲在被子里掉眼泪。但每次摸到指腹因握笔而生的薄茧,就想起祖父手上的裂口——那些疼痛的印记,原来都是成长的凭证。
去年秋天回老家,果园已是一片丰收景象。黄澄澄的梨挂满枝头,祖父站在梯子上摘果,笑声震落了几片叶子。他扔给我一个最大的,果皮上还带着晨露。咬下去的瞬间,清甜的汁水漫过舌尖,我忽然懂了:所有耐过的寒、受过的累,最终都会酿成回甘。
夕阳把果园染成暖金色,祖父的白发在光里泛着银光。他说:“你看这果子,要先苦透了根,才能甜透了心。”风穿过枝叶,送来远处的虫鸣,我望着满树沉甸甸的果实,忽然明白,所谓苦尽,从来不是苦突然消失,而是熬过的那些苦,都变成了照亮前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