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台上的藥罐咕嘟作響，褐色的藥汁沿著罐口緩緩爬升，像一條不肯屈服的小蛇。我捏著鼻子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母親用布墊著罐耳，將藥汁濾進青瓷碗裡，十分嫌棄。‘一看就知道很苦，很難喝！’。但當那股苦澀的氣息漫過我的鼻尖時，祖父臨終前緊緊攥著我的手，對我說的話，又彷彿徘徊在我腦海中：‘苦盡了，就甜了。’

那年我八歲，祖父得了重病，每天都要喝藥，家裡的空氣總被藥味泡得發沉，令我難以忍受。祖父躺在床上，臉頰一天天消瘦下去，卻總在我放學回家時，從枕頭下摸出顆水果糖。糖紙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他剝開糖紙塞進我嘴裡，自己則端起那碗黑褐色的藥汁，仰頭一飲而盡，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屋里格外清晰。

‘爺爺，藥不苦嗎？’我含著糖問他。

他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朵花：’苦啊，但苦過了，就等著甜呢。‘這句看似隨口一說，但在我及後的人生中，卻令我受益匪淺。

祖父終究沒能等到他說的甜。有一天，我在整理祖父遺物時，發現他枕頭下藏著個小鐵盒，裡面沒有金銀，只有一沓泛黃的處方單，和半塊用糖紙仔細包好的水果糖——那糖已經硬得像塊小石頭，卻依然能聞到淡淡的甜香，和房間裏尚未散去的藥味交織在一起。

後來我上了中學，課業漸漸繁重。每次考試，測驗，或是生活中種種不如意的事，都令我喘不過氣。那些事，就像當年的藥味一樣，令我苦不堪言。有次考試考砸了，正當我自怨自艾，躲在房間裡掉眼淚的時候，母親推門進來，手裡端著杯蜂蜜水。 「嚐嚐這個。」她把杯子遞過來，‘你爺爺以前總說，蜜是花熬過了冬天才釀出來的，哪有不經歷苦的甜？’。母親安慰我，‘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的確，雖然生活中令人不快的事十如八九，或許苦味一時將我淹沒，但只要靜下心，沉住氣，終有甘來的一日，正所謂‘苦盡甘來終有時，一路向陽待花期’。

我抿了一口蜂蜜水，甜味順著喉嚨往下滑，滋潤著我的喉嚨，亦滋潤著我受苦味侵蝕的心。忽然想起祖父喝藥時的樣子。原來他不是不怕苦，只是把苦當成了通往甜的路。就像那些藥材在藥罐裡熬過烈火，才能把苦澀熬成療癒的力量；就像山間的野花，挨過了風霜，才能在春天釀出蜜來。

之後，我雖然仍遇到不少不喜歡的人和事，也有考得差，不如意的時候，可是，我不再視那些東西為‘苦’，而是將之視之為通往‘甜’、‘甘’的路上的踏腳石。

我忽然懂得，祖父說的“苦盡”，從來不是指苦會徹底消失。那些流過的淚、受過的難，會像藥渣一樣沉澱在生命裡，卻也會像菊花茶的菊花一樣，在時光的沸水中，慢慢滲出回甘。

我手握著筆，為未來的路而奮鬥，我相信，終有一日，會苦盡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