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習慣了身上插著一根針,也不再埋怨疼痛。那時候天天面對堆積如山的工作的我,常常渴望著能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休息,現在總算是盼來了,不知該是喜還是悲。化療的藥水順著輸液管滴進血管,它使我失去做事的動力,我只能躺在病床上,盯著窗外那棵老樹。
冬天的枝椏光禿禿的,就像我化療後大把脫落的頭髮。可護士說,等春天吧,它會先冒芽,再開一串串槐花,甜得能引來蜜蜂,美的能引來路人駐足欣賞。護士還帶上一句,你這個病床就是最佳的觀賞位置。我想起母親說苦瓜的話,指尖在被單上輕輕划著,突然就笑了——原來人跟樹一樣,都要熬過沒葉子的日子。
門被輕輕推開時,母親裹著駝色圍巾走進來,鬢角沾著雪粒,手裡的碎花保溫桶冒著熱氣:「給你燉了苦瓜排骨湯,這次燉足了兩小時。」揭開蓋子,熟悉的香氣漫開來。母親把剔淨骨頭的肉夾進我碗里,自己卻撿著苦瓜吃。苦湯子熬透了,連骨頭縫里都是鮮的。我舀起一勺湯,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先是淡淡的苦,再是淡淡的甜。原來不是苦瓜變了味,是我終於明白那些咽下去的苦,早就在身體里慢慢熬成了暖。
春天真的來的時候,我能扶著欄桿慢慢走了。老樹果然冒出了新芽,我的頭髮也長出細軟的絨毛。那天醫生說癌細胞控制住了,母親站在走廊里抹眼淚,我淚水盈眶地看著窗外的老樹笑出了聲——原來“甘來”從不是突然砸下來的甜,是你咬著牙把苦嚼碎了,它才會從牙縫里滲出來。
出院那天,母親牽著我的左手,父親牽著我的右手,一起慢慢地走回家。路過菜市場時,母親非要買根苦瓜,說要燉苦瓜排骨湯給我喝。我不願地說:「我怎麼還要吃苦呀,我不是撐過來了嗎?」母親竟回我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窗外的陽光灑在餐桌上,我看著母親眼角的皺紋,看著父親默默給我添湯的手,看著窗外的槐花開得正盛,忽然明白,甘來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大富大貴,而是生病時有人遞湯,說話時有人回應。現在我不再問“苦盡會不會甘來”,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還在往前走,那些吃過的苦,終會變成托著我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