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

  • 作者筆名:戴嘉俊
  • 發表日期:2025-08-08
  • 寫作年級:F5
  • 字數:1470
  • 文章類別:其他

我咬開瓶可樂,泡沫漫到指縫間。「剛量體溫38度,頭暈得站不住,」輸入框裡的字逐個跳出,「今天實在來不了,抱歉啊。」

訊息送出不到一分鐘,教練的私訊彈了出來。他總是用那種緩緩的語氣:「別硬撐,好好休息。這次校際決賽,後場穩定全靠你,等你好了,咱們再衝最後一波。」

我舉著手機笑出聲,螢幕光映在臉上,像塊發亮的面具。轉身時,褲子蹭過桌角的遊戲手柄,帶出陣輕響。房間拉著遮光簾,電腦螢幕上,虛擬球員正完成一記暴扣,音效轟得耳鳴。「訓練?」我嚼著洋芋片嗤笑,「就咱們隊這實力,少練些怎麼了?」

其實哪裡是生病。前幾天練橫移防守,教練說我反應慢了半拍,讓加練兩組折返跑,我甩下句「這強度還用補?」就衝出了球館。隊友勸我「臨賽前還是緊張點好」,我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在場上我勢不可擋。」

就這樣混過了整整半個月。直到比賽當天清晨,陽光從窗縫鑽進來,曬得眼皮發燙。我猛地坐起來,腦子裡「嗡」的一聲——手機待機畫面是賽程表,紅字標著:今日下午兩點,校際決賽。

我連滾帶爬下床,慌忙抓過外套衝出門時,媽媽在客廳喊「早餐熱好了」,我隻顧著往樓下跑,腳尖磕在臺階上,疼得直抽氣。

體育館門口的隊友看見我,眼睛都直了。「你穿這鞋?」隊長指著我腳上的白色運動鞋——那是平時散步穿的,鞋底磨得快沒紋路了。我這才想起,籃球鞋還鎖在訓練館的櫃子裡,連護腕都忘了帶。

「臨時從家裡趕來,來不及換……」話沒說完,裁判吹響了預備哨。

踏上球場的瞬間,我就知道壞了。腳下的鞋像踩在滑板上,稍微轉身就打滑;抬手準備投三分時,手腕竟抖得握不住球——那些被我扔在遊戲裡的訓練時間,原來早把肌肉記憶啃得乾乾淨淨。

第一個快攻,我帶球過半場,對方後衛一個箭步貼上來。我想做個背後換手,球卻直接砸在膝蓋上,滾出了界。看臺上的笑聲像針一樣扎過來,我彎腰撿球時,看見教練站在場邊,手裡的戰術板捏得指節發白。

第二節還剩四分鐘,我們落後五分。隊友搶下反擊機會,把球傳到我手裡,籃筐就在眼前。我起跳、抬臂,可手腕軟得像沒長骨頭,球擦著籃筐飛了出去,砸在看臺的欄杆上。「哐當」一聲,震得我耳膜發麻。

場邊突然安靜下來。我轉頭時,正對上教練的眼睛。他沒罵人,也沒喊戰術,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眼底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像被風吹滅的蠟燭。後來才知道,小林早就偷偷告訴過他:「哥這幾天根本沒生病,我昨晚還看見他在遊戲直播裡打排位。」可他什麼都沒說,大概是等我自己回頭。

終場哨響時,電子屏上的比分停在58:62。隊友們蹲在地上,有人用毛巾蓋住臉,有人捶著地板罵自己「沒防住」。我站在原地,腳下的白鞋沾滿了場地的灰,像兩隻臟兮兮的鴨子。

教練走過來,從地上撿起我剛才掉的護齒,遞給我時,指腹蹭過我的手背,涼得像冰。他張了張嘴,最後隻說了句「回去吧」,轉身的時候,我看見他後頸的汗濕成了一片深色,貼在球衣上。

那天晚上,我把遊戲賬號裡的裝備全掛了二手網站,手柄扔進樓下的垃圾桶時,聽見「咚」的一聲,像砸掉了心裡的塊石頭。

第二天放學,我第一個衝進訓練館。推門時,看見教練正在擦籃筐,見我進來,他停了停,抹布在鐵架上搭出個歪斜的弧度。我沒敢看他,抓起球就往罰球線走。

第一個球磕在籃脖子上彈飛了。第二個偏出半米遠。直到第十個,才終於「唰」地穿過網心。汗水滴在地板上,暈開小小的圓,我數著「十一、十二」,直到天黑透了,館裡只剩我一個人的時候,還在投。

後來的日子,訓練館的門總是我第一個推開,最後一個鎖上。隊友約著周末去看電影,我搖搖頭,指了指腳下的籃球:「再練會兒。」有次發高燒,媽媽把我拽去醫院打點滴,拔了針我就往球館跑,靠在牆上練罰球,「一個、兩個……」直到第一百個球穿網,才癱坐在地上,看見戰術板上自己畫的跑位線,歪歪扭扭,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假日的球館格外安靜,只有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咚、咚」,像在數著日子。閉館前的最後一束陽光斜斜切進來,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和籃球架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鎖門時,月光剛剛爬上圍牆。我拎著球包往家走,鞋底沾著的灰在地上拖出淺淺的痕跡。風吹過空蕩的操場,帶來遠處的蟲鳴,手裡的球還帶著體溫——這條被月光照亮的路,走得腳底發酸,心裡卻比任何時候都踏實。

總有一天,要把那場輸掉的比賽,一點點贏回來。